「……」


    「你身上?駱駝那賊心眼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行,咱們也在那地方見,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那個地方已經暴露了,警察和老街軍政府的估計馬上就到,等我到了你要敢跟老子耍花樣,咱倆就一起留在石猴子山裏餵狼吧!」


    「……」


    話說完,阿紮雲河掛了電話,收斂起笑容麵沉似水,駕駛車輛雙眼緊盯著前方黑黢黢道路的間歇,又抬眼瞥了瞥滑落在副駕駛座上,脖頸間一個黑紅相見滿是碎骨肉渣的殘破大洞,腦袋斜歪著,僅與身體有一點皮肉相連的岩盤,大毒梟岩盤,死人岩盤。


    我貪心麽?我想要的,不過是不想同你們一個下場罷了。


    想到這,阿紮雲河嗤笑出聲,拉著一左一後兩具殘破不堪的屍體,等到車廂內隻剩自己一個喘氣的活物時,被那小雜種用匕首劃爛的地方,才真正開始疼起來。


    不知怎麽的,明明心裏極苦,嘴裏反而冒出一絲甜味,那是十多年前被自己小心翼翼的揣在懷裏接連走了三天三夜的山路,磨爛了腳皮跌腫了膝蓋,直餓得兩眼發暈也沒捨得嚐一口,卻最終也沒能送出去的沙棘果、拐棗和野刺梅的味道。


    那小雜種愛吃甜。小時候把他揍得渾身是傷他也不見得會多看自己兩眼,但隻要給他嘴裏塞進兩顆沙棘果,他卻會沖自己甜甜的笑起來。


    在自己既出生已腐朽,滿是欺辱、疼痛和飢餓的童年裏,那是唯一能讓自己覺得溫暖又幸福的東西。


    十多年前,邊縣彝山到臨潭縣城100多公裏的山路上,年幼的自己曾忍著疲累一步一步走過去,到頭來卻發現,就算有堆滿整個籮筐的沙棘果,也甜不出一顆奶糖的味道。


    有人,生是金玉,有人,生是汙泥。出身的不平等,在自己蹬著一雙腳趾比鞋麵長的髒鞋踏上城裏幹淨的地麵時,便被血淋淋的剝開來。


    城裏人早已經給自己這一類人準備好了「小叫花子」的標籤,註定自己必須被避讓、被厭惡、被憐憫、被同情;必須主動交出自尊,笑著接受他們施予的善意;必須始終蜷縮匍匐著,用卑微和弱小仰視他們滿是同情心的高潔靈魂。而那人難得對自己笑起來照進心內的那點溫暖,在城裏那隻土狗麵前,卻能那麽毫不吝嗇,隻因為他們是一類人,自己不是。


    那一幕,無論何時何地想起來,都能讓自己咬牙切齒痛不欲生,當時的自己,第一次嚐到了低賤和膽怯的滋味,自己甚至不敢出現,不敢伸出滿是汙泥的手,把懷裏的野果遞到他麵前。


    那也是他頭一次那麽想念寒冷貧瘠卻規則簡單的大山,山裏用拳頭搶吃食,城裏得用身份和錢。


    我隻要身份和錢。


    ——————


    我隻要薑曉堂,完好無損的,活著的,笑著的薑曉堂。


    沉寂深重的黑夜裏,大山間的唿嘯而過的風聲正推助江水滾滾向前湧動著。懸崖邊半山坡,狹窄蜿蜒的盤山公路上,林逆濤通紅著眼睛一路追趕,麵容沉靜,卻泫然欲泣。


    前幾分鍾,空曠的山穀內接連響起四次五四式槍擊聲,每一次槍響,都宛如有千斤重的木錘將釘在自己心內的鐵釘往更深處敲擊了一點,心口破裂處瀰漫出無邊的悔恨與恐懼。槍聲震入心內,林逆濤唿吸停滯了片刻大腦一片空白,除了踩著油門往前沖,他再無別的辦法。連天蔽日的黑暗已將蔥翠的山林密閉嚴實,空氣凝滯,一點微弱的車燈根本撕不開濃重的業障。


    恐懼已攥緊了他的心,他不敢多想前車內的子彈究竟打中了誰,萬一……沒有萬一!不能胡思亂想!稍稍再多想一點,他怕自己瞬間就會被抽走所有拚盡全力去追趕的勇氣,他怕自己支持不住,把車往懸崖下麵開。


    哪怕是屍體,他也必須先找到薑曉堂。


    正疾馳著,頭頂咚的一聲!


    林逆濤驚醒過來,有人跳到了自己車頂!


    他立即扭轉方向在本就狹窄的道路上蛇形,妄圖把車頂那人甩下來。誰知不管車身怎麽迅速偏轉角度甩動著,一路隻聽見車頂砰砰!咚咚!的撞擊聲,那人卻像塊狗皮膏藥死死攀著,始終不肯跌落下來。


    林逆濤心裏一沉,雙眼盯住汽車正前方遠光燈照射處的道路右側一處土坡,心內隻反應了兩秒,便目光一凜擺正車身,踩著油門直直的向著土坡沖了過去。


    一瞬間,越野車右前輪攆上那處一米來高的狹長土坡,整個車身向左側縱向翻轉開來,車輛呈左邊兩車輪側立的姿態,傾斜著在懸崖邊的山道上向前疾馳,看著著實令人心驚肉跳。


    林逆濤卻膽量大的出奇,不但輕柔且精準的調整著方向盤,確保車輛在車頂負重的情況下保持著一個將翻不翻的狀態向前飛馳,而且越開越往懸崖邊靠攏,竟是打著把車頂那人直接甩到山澗底下的主意。


    「你玩命是吧?大不了咱倆同歸於盡!」


    車頂那人一聲暴躁的怒喝,緊接著左邊車窗盪下來一雙不斷踢打著的腳,看樣子是想把越野車整個弄翻到山澗裏。


    還不是時候!還沒有找著薑曉堂……


    想到這,林逆濤咬緊牙關把心一橫,在車輛被拉拽著即將傾斜到重心不穩的臨界點瞬間,輕輕向右打了一點方向,半邊車身立即壓下來重重的砸到灰土路麵上,砰咚一聲!塵土飛揚!黑夜裏,被震起厚厚的一層灰霧將車身整個包裹住,緊接著,一團暈黃的車燈便指引著車輛,箭一般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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