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雲莞笑著擦去盼兒的眼淚,說:「我還有盼兒呀。好孩子,不哭了。咱們已經從牢籠裏出來了,日後是要過好日子的。」


    顧敬元立在門前,大聲問:「雲莞,你可在?」


    驪雲莞臉上的笑容微僵。


    盼兒擦了臉上的淚,說:「奴婢去請武賢王進來。」


    「把門開著就行了,他不會進來。然後你去裏屋檢查一下昨晚收拾的東西可有遺漏。」


    盼兒應著,她把眼淚逼下去,開了門,恭敬地行了禮,轉身迴了裏屋。


    顧敬元立在門前七八步的距離,沒有再往前走的打算。


    兩個人遙遙相望,驪雲莞忽然想起初遇那一日,也是這樣寒冷的日子,她與姐姐逃亡,困在雪山中,遇見了高頭大馬之上一身戎裝的顧敬元。


    姐姐歡喜與她說可以與顧敬元聯手,她那時不過十三歲,聽不懂,隻知道馬背上的顧敬元好威風,把他的樣子悄悄記在心裏,一記就是二十年。她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姐姐與顧敬元商議她聽不懂的大事。後來敏感地發覺顧敬元望著姐姐的目光特別好看。再後來,他送姐姐胭脂首飾綾羅和美玉,順帶送她些糖果。糖果很甜,她不舍得吃,都化了。


    記憶被她寸寸收起,她望著顧敬元溫柔又疏離地微笑著,喊了一聲:「姐夫。」


    顧敬元鬆了口氣。原本想好的說辭,便隨著這一聲「姐夫」不必說了。他望著驪雲莞的目光光明磊落。話,也說得直接又誠懇。


    「雲莞,如果你不是雲嫣的妹妹,我會把你留在身邊,給你個名分。可你是她的妹妹,和她五官輪廓極為相似的妹妹。」顧敬元頓了頓,「雲莞啊,你半生活成了你姐姐的影子。若你留在我身邊,也隻能還是她的影子。姐夫說話直接,我知道你這孩子在你姐姐麵前一直很自卑。可你姐姐在時,時常與我說你的好,她喜歡你的溫柔你的細膩,你純粹的善。離開你姐姐的影子,你應當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若你想迴驪族,姐夫會派人將你安全送迴。若你想留在京中,姐夫會給你安頓好。日後你若再嫁,姐夫以娘家身份送你出嫁。若你不想嫁,隻要姐夫活著,保你衣食無憂。在驪和見驪都喜歡你,你也疼這兩個孩子。姐夫不會阻你與她們兩個的來往。隻不過……」


    顧敬元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我們餘生就不必再相見了。」


    驪雲莞臉上始終掛著優雅得體的淺笑,安靜地聽顧敬元說完。天地間安安靜靜的,她的心也是安靜的。


    「姐夫這話說得讓雲莞心中惶恐,我又不是豆蔻年華不知人事的清白姑娘家。不過小事而已,竟讓姐夫難為成這樣。留在姐夫身邊?做你的女人?姐夫在說笑嗎?」驪雲莞輕笑出聲,雲淡風輕的口吻,「不過如今我離了宮,自然要仰仗姐夫的。我迴驪族的盤纏姐夫可要給足了,要是小氣地拿些碎銀打發我,我可要托驪瀾神向姐姐告狀的!」


    顧敬元遙遙望著驪雲莞臉上的笑靨,聽著她雲淡風輕的語氣,他默了默,頷首道:「好,姐夫都會給你安排好。」


    顧敬元轉身,沒有迴頭。


    他說餘生不必相見,他們餘生就真的再也沒有相見。


    驪雲莞目送顧敬元離開,直到看不見了。她顫聲說:「盼兒,關門。」


    淚流滿麵的盼兒從裏間跑出來,用力將門關上。


    驪雲莞雙手捂住嘴,努力克製著自己不哭出聲來。剜心的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壓得她連腹中的疼痛亦覺察不到了。鮮血染紅杏色的長裙,染髒了椅子,在地麵落成一小汪血水。


    可她又笑了。她沒讓他知道她肮髒的心思,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藏在衣櫥裏的姬無鏡長久望著顧見驪,眼睜睜看著她的眼睛一點點濕潤,濕氣氤氳逐漸凝成淚珠兒,一顆一顆滾落,弄濕了她的臉。


    姬無鏡的臉色一點一點陰沉下去。他後悔了,他不該一時興起把顧見驪帶過來。


    顧見驪望著不敢哭出聲的驪雲莞,仿佛與姨母一樣疼。


    她想起了姬玄恪。


    顧見驪恍惚明白自己對姬玄恪的那點子喜歡是那麽淺薄,不值一提。


    在昏暗狹小的衣櫥裏,顧見驪第一次明白情如刀刃,可以讓人遍體鱗傷,狼狽不堪。她真誠許願,願自己今生永遠不會被情字所擾,永遠冷靜自持,優雅體麵。


    顧敬元走到前院,立在庭院中,微微仰頭,望著飄落下來的雪。他心裏有些發悶,看見驪雲莞,莫名又想起來二十年前雪中與驪雲嫣初遇時的場景。


    彼時天地皆白,她一襲紫衣在雪山中出現,便成了他終生不得忘的畫麵。


    「雲嫣,如果你還在該多好啊……」


    一片雪搖搖晃晃落進顧敬元的眼中,微涼,涼得顧敬元眼睛都紅了。


    他晃了晃頭,打起精神來,便看見陶氏抱著件袍子,守在月門旁望著這邊。顧敬元皺著眉走過去。


    陶氏忙上前兩步,說:「下雪了,我看你穿得少,給你拿了件外衣來。」


    她將外衣遞給顧敬元,顧敬元接過來隨意披在身上,往寢屋的方向走。他走了兩步停下來,迴頭看向跟在後麵的陶氏。


    陶氏疑惑地抬起頭,問;「王爺,怎麽了?」


    「別整天胡思亂想,有那時間多看看川兒的功課。」顧敬元粗聲粗氣,說完邁進門檻。


    陶氏站在門外反應了半天,後知後覺地露了笑臉,也不管已經進屋的顧敬元有沒有聽見,輕輕應了一聲。


    驪雲莞哭了很久。她慟哭,盼兒也哭,兩個人抱在一處無聲地哭。藏身在衣櫥裏的顧見驪眼淚也沒有停過。她真的很想走出去心疼地抱抱姨母,寬慰她。可是她知道姨母定然不願意讓她見到這些。


    姬無鏡的臉色越來越沉。他完全理解不了這一個個的……有什麽好哭的?當年他四歲時,他母親和他四哥死在他麵前他都沒掉過眼淚。在他的記憶裏,自己從未落過淚,對這種鹹鹹的水有些陌生。


    藏在這裏,看著三個女人哭——真的,太他媽無聊了。


    他不耐煩地看著顧見驪無聲落淚,忽然捧起了顧見驪的臉,彎腰湊過去舔顧見驪臉上的淚。


    顧見驪眼裏噙了淚,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著他。她還知道自己藏在暗處不能被姨母發現,生生忍著沒敢發出聲音來。


    姬無鏡用舌尖卷了顧見驪臉上的淚,原本隻是一時興起隨意舔來。可舔入口中,他認真地嚐,從鹹味兒裏嚐出了甜。


    味道不錯。


    於是姬無鏡又湊過去,認真地舔,舔遍她的臉,嚐遍她臉上所有的淚。


    顧見驪臉上酥酥麻麻的,還癢。不,不僅是臉上。她淚眼婆娑地望著姬無鏡,覺得頭皮也發麻。她在心裏忽然在想——姬無鏡是不是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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