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幾個人卻在同時愣住了。


    顧在驪雙唇闔動,不敢置信。她試過很多方子,在過去的三年裏一直沒能懷上。這個時候懷上了?


    顧見驪望了一眼姐姐的臉色,再次詢問大夫:「可確定了?」


    「確定確定!」


    一片寂靜裏,顧在驪輕歎了一聲,平靜地開口:「大夫,麻煩您開一副墮胎的藥。」


    「啊?這……」大夫看了看這個人的臉色,又看了看另一個的臉色,了然。


    顧見驪蹙眉,想勸又不知道怎麽勸,更不知道該不該勸。她瞧著姐姐平靜的臉色,拉起她的手,溫聲問道:「姐姐,你可想好了?」


    顧在驪輕輕頷首:「沒有什麽值得留念的。」


    陶氏張了張嘴,想勸,生生憋了迴去。陶氏了解這兩個繼女,或者說了解顧敬元養育孩子的態度。顧敬元會指點子女不同的路不同的結果,卻將最終選擇權交給子女,就算他不讚同也不會阻止。於是,這兩個自幼失去生母的姑娘從小便能自己拿主意,自立得很。而且兩個姑娘都有些執拗,自己認定的選擇,別人也是不能製止的。顧家人也都習慣了——為自己負責,不幹涉別人的抉擇。


    顧在驪是自己煎的藥,她舉起碗來,平靜喝下。


    苦澀湯藥入口,她想起這三年喝下的無數助子藥,忽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這三年,她一心求子為的是什麽?


    並不是單純對子女的歡喜期待。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幾乎囊括了一個女子的一生。女人必須馴服。母憑子貴,女子這一生的意義仿佛被定在了傳宗接代之上。生出兒子來,衣食無憂,生不出孩子或者生了女兒就要忍受流言蜚語,若夫君說一聲無妨便要感激涕零。


    多可悲。


    這三年苦心求子所為不過少一些夫家苛責,少一些閑言碎語,少一些地位不穩的擔憂,少一些本不應該有的愧疚。三年蹉跎,已經磨掉了最初隻是想要一個可愛孩子的初衷。


    最後一滴苦澀湯藥飲盡,顧在驪唇角輕翹。


    還好,這一切都結束了。


    顧見驪拉起姐姐的手,笑著說:「姐姐等我,等我也和離,從廣平伯府逃出來,天天和姐姐在一起。」


    「好啊。」顧在驪望著妹妹笑起,「這世間男兒都是那麽迴事,不敵我妹妹半分好。」


    「嗯嗯!」顧見驪誠心應著。


    陶氏看著手拉手說話的姐妹倆,無言以對。


    顧見驪和姐姐麵對麵躺在床上,手拉著手說話,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們說起曾經的趣事,說起許多未來的祈盼和打算。顧見驪與姐姐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隻是可惜白日太短,她不得不迴廣平伯府。


    迴廣平伯府的路上,顧見驪微微偏著頭,側額抵在一側的轎子,隨著轎子輕微的顛簸,輕輕晃動著。可她渾然不覺,想著家裏的事情。想著父親的冤屈,想著繼母的不易,想著姐姐的日後,想著幼弟暫停讀書的惋惜。


    「見驪!見驪——」


    陶氏氣喘籲籲地追上來。


    顧見驪急忙喊停了轎子,詫異地下了轎迎上去:「怎麽追過來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顧見驪已經走了很久,陶氏一路跑過來,喘得胸口起起伏伏,臉上也是一片漲紅。


    陶氏拉住顧見驪的小臂,氣喘籲籲地說:「今天隻顧著你姐姐的事兒,都忘了仔細問你在廣平伯府可受委屈了?」


    顧見驪鼻子一酸。


    「您剛剛問過了,我也和您說了我一切都好,都好。」顧見驪努力壓下喉間酸澀。


    陶氏搖頭,喘息著說:「我怕你這孩子報喜不報憂!」


    「沒有呢。」顧見驪微笑著搖頭,「一切都好呢。若真是過得不好,今日也不能迴來不是?」


    陶氏這才點了頭,她把懷裏的一雙鞋子塞給顧見驪,絮絮說著:「今天早上才剛做好,你這孩子怕冷,裏麵墊著絨墊,緩和。」


    顧見驪點頭,攥緊陶氏給她做的鞋子。又在陶氏的催促下上了轎子。轎子重新抬起,顧見驪垂眼望著手中的鞋子,簌簌落下的眼淚滴落在藕色的鞋麵上。


    顧見驪舍不得離開父親,也擔心如今的姐姐,可如今境況她任性不得,踩著落日的餘暉迴了廣平伯府。


    她還沒走進小院,遠遠看見小院子裏有很多人,小丫鬟的腳步都是匆匆的。


    「這是怎麽了……」顧見驪心裏一沉,提著裙角,快步往迴趕去。


    「呦?五嬸終於肯迴來了。」姬月明站在門口,身上披著件紅通通的毛絨鬥篷,手裏捧著個熱乎的暖手爐。她看著顧見驪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顧見驪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並不想理姬月明,疾步邁進門口。


    廣平伯府的女眷們都坐在廳中候著。


    這場景多麽眼熟?和昨天夜裏姬無鏡醒來時,這些人趕過來看望姬無鏡的情景太像了。


    顧見驪問:「出了什麽事兒這是?」


    大夫人開口:「五弟忽然昏倒,宮裏的太醫趕過來醫治,暫時還沒醒過來。」


    顧見驪慢慢轉動脖子望向裏屋的方向。姬無鏡那雙狐狸眼猛地浮現眼前。那個討厭的人,就這麽又病倒了?明明今早離家的時候,他麵色雖蒼白卻好好的啊。


    二夫人看了顧見驪一眼,開口說道:「你剛嫁過來,不清楚五弟的病情。」


    言下之意似乎是在告訴顧見驪別以為昨天姬無鏡醒過來就萬事大吉。


    拉顧見驪過來給姬無鏡陪葬是整個廣平伯府的意思,眼下,其中二夫人更是希望如此,因為她顧慮著如何跟自己的兒子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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