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一開口,喉嚨裏像哽了一塊炭火一樣難受。她原以為自己是徹底沒有指望了,一條命就這樣交待在淨安堂。


    老天垂憐,不忍她就這麽死了,派了這位姑娘來救她。如今大難不死撿迴一條命來。這是過命的交情,實在不是幾句簡單的感謝就能衡量的。


    但她現在唯有說一聲謝謝,才能表達心中的感激。


    曲落星給她蓋好被子,笑道:“你現在什麽都不要想,安心把病養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我去洗個手,過會兒再來看你。”


    床上的人“噯”了一聲,沉沉合上了眼皮。


    曲落星退了出來,屋子裏的怪味被藥香衝淡了不少。她琢磨著,等下和翠兒商量,給櫻桃換個幹淨向陽的房間。常言說的好,人挪活樹挪死,病了的人最忌陰氣,老是待在一個地方,陰氣病氣經久不散,人怎麽好的了?還有她蓋的被子,也要拿到太陽底下曬曬,多吸點陽氣。


    她慢悠悠走到前院,看到第三間屋裏有騰騰熱氣飄出來,不用問也知道是廚房了。走到門邊探頭去看,果然見翠兒在裏麵忙活。


    “翠兒。”曲落星叫了一聲,“勞煩你給我打點水,洗洗手。”


    翠兒抬頭見是她,一邊答應著一邊後放下手裏的活,拿起手邊的盆舀了水出來。


    “姑娘,給。”


    曲落星看了看盆,這是廚房用的,洗手好像不合適。


    翠兒道:“怎麽了?要兌點熱水嗎?”


    曲落星搖頭,朝翠兒招手,“到外麵來,我剛給櫻桃塗過藥,你把水淋我手上。”


    翠兒一聽,嘿,這姑娘還挺講究。


    仔細洗完了手,跟著翠兒進了廚房,到了灶台邊才發現還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的嬤嬤。


    曲落星率先打招唿,“您就是高嬤嬤吧?”


    高嬤嬤年齡大了,有點耳背,她怕別人也聽不見,扯著嗓子道:“是啊,你就是昨日新來的?”


    翠兒比了比耳朵,曲落星明白了,也提高了音量同她寒暄起來。


    等粥熬好,她們先吃過,翠兒盛了一碗,說是給櫻桃送過去。


    曲落星道:“不是還有個老太監嗎?”


    “他呀?”翠兒放了一把調羹到碗裏,“好幾天都不肯吃東西了,自己不想活了,誰都救不了他。”


    曲落星笑了笑,道:“送不送在我們,吃不吃在他。”


    翠兒聞言又盛了一碗。


    兩人又一起到了後院,翠兒去喂櫻桃,曲落星端著粥進了老太監的屋。


    床上躺著的人一動不動,灰白的頭發像枯敗的草堆在頭上,亂糟糟的。臉上形容枯槁,嘴唇蒼白幹裂。


    許是聽到動靜,他的眼皮輕輕跳了跳,接著又一動也不動了。


    曲落星走到床邊,輕聲道:“您起來喝點粥吧。”


    床上的人並不買她的賬,沒有一點反應。


    曲落星更加放軟了聲氣兒,道:“您不吃東西,小心死後輪入餓鬼道,下輩子就沒法兒投胎了。”


    跛子劉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爹說要帶他去城裏,他連忙搖頭說不想去。爹就拉他,娘也推他,就連哥哥姐姐們都在旁邊大聲說:“城裏好多好吃的,你去呀!快去呀!”


    一轉眼,爹、娘還有哥哥姐姐們全部化作厲鬼,一個個兇神惡煞地朝他走來。他嚇得一直跑,生怕一停下來就被抓住了。


    跑著跑著他整個人漂浮起來,變得輕靈無比。四周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他就這樣在無邊的黑暗裏無窮無盡地往前飛行。


    直到聽見有人說話,剛開始聲音很小聽不清,他努力去聽,終於聽到一句:“……死後輪入餓鬼道,下輩子就沒法兒投胎了。”


    他心道不能投胎好啊,下輩子真不想做人了,太苦。他這輩子就像炒菜鍋裏的抹布,酸苦辣,什麽滋味都嚐透了,獨獨少了甜。


    耳邊又傳來說話聲,“螻蟻尚且偷生,您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以前怕死,努力想好好活著,身邊的人總想置他於死地。現在不怕死了,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竟有人勸他活下去。


    這是臨死都有人與自己作對。


    曲落星該說的都說了,見他除了偶爾眼皮跳動,在無任何反應。知他真如翠兒所說,一心求死。


    裝睡的人是永遠叫不醒的,不想活下去的人是拉不住的。


    她歎了口氣,道:“我給您梳梳頭發吧,好歹走的時候體麵一些。免得到了閻王殿,鬼差嫌您蓬頭垢麵不肯收。”


    屋裏除了一桌一椅和一張床,加上門旁立著的盆架,再無他物。梳子自然也是沒有的。


    曲落星道:“您要不答應就搖搖頭,或者眨眨眼也成。”


    跛子劉心道我傻呀,有人幫梳頭幹嘛不答應?這丫頭說的對,形象不好閻王那裏都不受待見。到時候又給投個苦命的胎再受一世的苦。


    “既不搖頭也不眨眼,我就當您答應啦!”曲落星說著將他的辮子拿在手上,解了發帶。


    有句老話,要好打從頭上起。頭發烏亮齊整、油光水滑的,都是命好日子過得舒坦的。頭發枯乏埋汰的,都是命苦的。看來還是有點道理的。


    她又想起了爺爺,也是個一輩子操心勞碌的人。四十歲不到的時候就生了密密匝匝的華發,配上滿臉的皺紋,遠遠看去像個七老八十的耄耋老翁。


    她經常幫爺爺梳頭發,一趟梳下來,頭發能掉下一大把來。


    爺爺每次總笑著說:“可憐了我的頭發,再多讓你梳幾次,我就成禿頭咯。”


    曲落星微微揚起嘴角,將思緒拉迴來。她將頭發散開,除了有點毛燥還算幹淨,看來他平日裏是個愛收拾的人。


    她用手指輕輕梳理,頭發有幾處打了結,想理順還是要費點功夫。


    好容易全部理順了,想給它編成辮子,奈何人家躺著,沒法兒編。


    曲落星慢慢說:“您這後腦勺不抬起來,頭發可編不了。我看就這樣吧,至少不是亂糟糟的。”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披頭散發的怎麽能行?


    跛子劉一下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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