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櫻桃住的屋子,老太監住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許是聽到動靜,躺在床上的人極為緩慢的睜開眼。待看清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拿著蠟燭站在屋子中間,還以為看花了眼。


    他用袖子揉了揉眼睛,再看。尤自不信,再揉,再看……


    曲落星將蠟燭放到桌子上,笑著喊了一聲,“老人家,您是眼睛不舒服嗎?”


    老人家?多遙遠又親切的稱唿啊!小的時候,坐在村頭樹下納涼的老頭,才會被人這麽叫。


    他恍恍惚惚迴到了小時候,家裏人多,總吃不飽。有一天爹說帶他進城,可把他高興壞了。那天的糖葫蘆甜的他在爹懷裏睡著了。


    醒來後他就在宮裏了,剛開始哭,挨了打使勁哭。多打幾次,慢慢就不哭了。


    他這樣的,進了宮也不受人待見。因為高低腿,別人都叫他跛子劉。外在形象不好,別說主子們嫌棄。就連一塊兒當差的也都看不起他。


    沒過幾年家裏托人帶口信,爹娘都不在了。慢慢地與兄弟姐妹們斷了聯係。


    他是斷了根的人,老天爺的意思,要斷就斷個徹底。一個人在宮裏無牽無掛,挺好。


    被送到淨安堂他並不覺得難過,早就料到了,也看開了。人這一輩子,連根都沒了,對什麽都沒了奢望。


    整日整夜就這麽躺著,偶爾想起以前的許多事,也會潸然淚下。不哭別的,就哭自己命苦。


    剛開始他還會吃點東西,喝點水。慢慢就不吃也不喝了。這樣真還不如死了,遭人嫌自己也遭罪,早死早超生。下輩子隻希望投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隻求有人親有人疼,老了兒孫繞膝,就夠了。


    這會兒屋裏出現一個天仙似的姑娘,笑意吟吟的,不會是天上的神仙來接他了吧?


    一想又不對,他這樣的,被迫著不知做了多少缺德害人的事,怎麽配到天上去?隻配下十八層地獄。


    渾渾噩噩中,他半撐起身子,眼見仙女走到床前,又叫了一聲,“老人家,能聽見我說話嗎?”


    燭光打在仙女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圈暈黃的光。她的眉眼彎彎的,嘴巴也像月牙一樣。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麽親切的笑過。


    跛子劉嘴裏“噯”了一聲,破鑼一樣的嗓子問了一句,“你是誰呀?”


    曲落星道:“我是來這裏當差的,您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和我說說。”


    跛子劉確定自己是生了幻覺,看來自己陽壽盡了。這宮裏當差的,不欺負人就不錯了,哪有這麽好心眼的人?


    他緩緩躺了迴去,複閉上眼,灰敗的臉上一片平靜淡然。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他嘴唇上的血口子和頭上茅草一樣的白發讓曲落星胸腔裏一片酸澀。


    人來到世上,勞苦了一輩子,最後卻落個這樣淒慘的結局。


    她轉身走到屋外,對寶山道:“怕得罪人是一迴事,見死不救是另外一迴事。敢問寶總管,一個垂垂老矣的人,你善待了他,誰會怪罪你?”


    寶山被問的噎住了,他用小拇指撓了撓耳朵。說實話,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隻知道他剛來這裏時,裏麵的老人就告訴他,不要多管閑事,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道。不管看到什麽不平的事,千萬別意氣用事。在宮裏,這些都沒用,權利才是最重要的法寶。


    話他是一字不落地聽進去了。他和幾個老人一樣,冷眼看著抬進來的人,被卷著席子讓人搬出去。一個接著一個,慢慢地就習以為常了。


    等他成了這兒的老人,也同樣告誡新來的人。不要多管閑事,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道。不管看到什麽不平的事,千萬別意氣用事。在宮裏,這些都沒用,權利才是最重要的法寶。


    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宮裏每個月才給那麽點例銀,萬一被過了病氣,自己就成了被抬進來的那一個了。到時候悔斷了腸子也遲了。


    為了沒有一點幹係的人以身冒險,大大的不劃算啊。這筆賬,傻子都會算。


    曲落星看出他沒有一點愧疚的意思,覺得多說無益,不想繼續浪費口舌,徑直越過他就走。


    寶山道:“姑娘幹嘛去啊?”


    曲落星壓根不想理他,偏偏他追上來,覥著臉道:“這大晚上的天黑,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少到處走。需要什麽我可以代勞。”


    “寶總管這麽熱心快腸,我挺不習慣的。”曲落星腳下不停,“您還是迴屋裏歇覺去吧,免得給您沾上了晦氣就不好了。”


    寶山隻當沒聽到,快走幾步將她一攔,“姑娘貌美心善,別和我這眼皮子淺的一般見識。”


    三言兩語,這高帽子就雙手給獻上了。


    曲落星話說出了口,心裏也痛快了,斜睨了一眼寶山,道:“到底男女有別,勞煩您給弄點溫水來,喂老人家喝點?”


    寶山一聽,這容易啊,點頭如搗蒜,“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了。廚房爐子上備了熱水,姑娘自己去打了洗洗,早點歇息。”


    曲落星蹙眉,這人沒事怎麽盡關心別人歇息?該管的不敢管,盡瞎操心。


    到了櫻桃屋子前停下,艾草燒的差不多了,翠兒按她的吩咐,把門打開了一點。


    翠兒坐在桌子旁,腦袋一耷一耷打著盹兒。


    曲落星心道,這翠兒比寶總管有人情味多了,是個好姑娘。


    將門推開,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她肩頭,道:“翠兒,迴屋裏去睡。這裏沒什麽事了。”


    翠兒被驚得整個人一激靈,睜著惺忪的眼道:“什麽事?怎麽了?”


    曲落星一笑,“瞧你,都睡迷糊了。晚上天冷,別受涼了,迴你屋裏去睡。”


    翠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道:“那我睡覺去了,姑娘也早點睡。”


    話落忍不住困意,打了一個哈欠。然後起身出去了。


    曲落星到床前又看了一眼,櫻桃臉上出了些汗,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鬢角。臉色稍有好轉,許是傷口疼,眉頭皺著。


    明天該想什麽辦法,幫櫻桃拿到治跌打損傷的藥?寶總管這裏怕是行不通,其實,他選擇明哲保身也沒有錯。


    槍打出頭鳥,喜歡強出頭的人做好準備等著挨打。


    比如自己。


    不管挨多少打,她遇見了,一樣不會見死不救。因為從小爺爺就教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學醫之人第一條,不能見死不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情殤:逃之夭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畫叁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畫叁謙並收藏情殤:逃之夭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