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正下著瓢潑大雨


    齊蒼靜靜的矗立在大賬門前,注視著前方,他的眼神中帶著擔憂,連褲腳被濺起的雨水打濕了也未察覺。


    “薑路這雨持續多久了?七日?還是八日?”他問道。


    “迴大公,這是第八日。”帳內麵容青澀的傳令兵答道。


    “我們來到武邑郡多久了?”


    “從進入武邑郡那日開始計算,現在應該兩月有餘了。”


    “此前的兩月,我已經拿下整個伯陽郡,而今卻堵這雁息城下,損兵折將。”齊蒼呢喃道。


    “大公莫要喪氣,雁息城不日定可攻破。”


    “雁息城地勢之險絕,天下無城能出其左右,想要攻破,難!”齊蒼搖了兩下頭,又喃喃自語道:“奮力一搏,或許可有望。”


    薑路聽著齊蒼的自言自語,沒有再搭話。


    兩日過去,武邑郡連天的大雨停歇了,可天上的烏雲並沒有散開,依然黑壓壓的蓋在人們頭頂。


    接連的大雨導致郡內所有的道路都變得泥濘不堪,讓人寸步難行,但是在長歌和武邑交接的地界,一隻飄揚著黑色蒼龍旗幟的大軍正在緩緩前行。


    ……


    雁息城內。


    李焰一腳踩在了青石路上的水窪裏,惹得混濁的水花濺了他一身,可是他沒有低頭看一眼,繼續邁著大步向前,直到一個奢華的庭院前,他才停下。


    “護國將軍李焰,求見大王,王後,麻煩二位通報一聲。”


    “大將軍請直接入內,王後有旨意,您來都無需通稟。”一名守門侍衛恭敬的說道。


    “多謝。”李焰朝他點了一下頭。


    走進庭院,李焰頓了片刻,他拉直了自己的衣服,把身體繃得筆直才繼續往裏而去,不一會他見到了吳樂伶,還有一個他不想見到的男人。


    “李君來了,快請坐。”吳樂伶在石桌前招著手,李焰沒有就坐,而是盯住了一旁的周豪,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李君話裏有話啊。”吳樂伶淡淡笑著。“我與凰衛兵長正在商議城中治安的問題,你來的剛好,可以幫我出出主意。”


    李焰眼中光芒跳動,轉瞬輕笑了起來:“若是如此,我倒剛好可以幫助王後解難。”


    “哦,李君說說你的想法。”吳樂伶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每逢大難,城中必有畏首之輩,蠅營狗苟也會冒出水麵,隻需隨便抓一批人斬首震懾即可。”李焰目不轉睛的盯著周豪道。


    “大將軍說的容易,雁息城處在風雨飄搖之中,隨意亂抓必會使人心浮動。”周豪出聲。


    “凰衛兵長也在乎這些?”李焰揚起嘴角道:“我可曾聽聞你過去在長歌一月殺萬人啊。”


    “李焰,你什麽意思?”


    “嗬嗬,非常時刻非常手段你都不懂?正是危機當下,我們才需要用雷霆手段掃除異己,看來凰衛兵長需要多讀一些經書啊。”


    “你!!”周豪猛地站起,手已經落到了刀柄之上。


    “周豪坐下!”吳樂伶冷聲道。


    周豪不為所動,目光和李焰針鋒相對。


    “周豪你沒聽見我的話是嗎?”吳樂伶再次發聲,聲音中已經有怒意。


    “哼!”周豪對著李焰冷哼了一聲,坐迴了石凳。


    “李焰你也坐下。”吳樂伶再次道。


    “是王後。”李焰放下了嘴角的弧度,坐在了吳樂伶對麵。這時吳樂伶繼續說道:“李君的主意不錯,周豪你就照著他說的去辦吧。”


    “我……”周豪剛剛張嘴卻被吳樂伶一眼把後麵的話瞪了迴去,他隻能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


    “好了,你現在下去辦事吧。”


    周豪握緊了拳頭,目光狠狠地盯著李焰,滿腹不甘的應一聲是。


    等周豪走後,吳樂伶繼續用他那柔婉悅耳的聲音道:“李君不會無事來尋我吧。”


    “這是城外哨兵冒死帶迴的訊息,你看看吧。”李焰遞給了吳樂伶一張被染紅的紙。


    簡單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後,吳樂伶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如果齊軍真的來了十五萬援軍你能守住雁息城嗎?”


    “王後覺得呢?”李焰反問道。


    “你可以。”


    “那就是可以。”


    “好,我的性命全托於你了。”


    “臣必不負王後信任。”李焰眼神灼灼的盯著吳樂伶。


    “你還有話說?”吳樂伶從李焰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王後若想要鞏固權力,大可不必犧牲自己。”


    “你什麽意思?”吳樂伶語氣不悅。


    “我是說,你不必出賣自己的色相來讓人幫你做事。”


    啪的一聲。


    李焰臉上紅了一塊,他被吳樂伶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幫你。”李焰沒有生氣,而是迴過頭認真的盯著吳樂伶。


    “你好大的口氣。”吳樂伶冷笑著。


    “我並不是妄言。”


    “做好你自己本職的事,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操心,你沒有那個地位,也沒有那個實力。”


    “我會證明我今天所說的話。”


    “蠢貨。”吳樂伶完全不屑一顧。


    “你能不能舍棄周豪,他很愚蠢,不會給你帶了什麽助力。”


    “你也不過如此。”


    “但總比他強。”


    “你滾吧,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李焰沉默了片刻,轉身離去。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吳樂伶的聲音。


    “我和他沒什麽,你大可以放心。”


    庭院裏隻有吳樂伶一個人了,她靠在石桌上,一隻手撐著頭,臉上的惱怒已經消失了揚起的嘴角看起來像是淡笑,又像是不屑。


    ……


    等待了近三個月,齊蒼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十五萬援軍。


    “大公!”風塵仆仆的徐聞良薑單膝跪在了齊蒼麵前。


    “快起來!”齊蒼高興的扶起了他,雙手拍著他的肩膀道。“你的傷好了沒有。”


    “老早就好了,若不是要指揮大軍我早來尋大公了。”徐聞良薑爽聲大笑道。


    “那就好,接下來的大戰沒你不可!”


    “臣靜候大公之命。”


    “走,進大營,我為你接風洗塵。”


    一直沉寂的齊軍大營在援軍匯入後忽的有了些許熱鬧的氣氛,軍隊的夥食也變成了豬牛羊。


    “老哥,打聽一下,北方七師是你們打敗的嗎?”一名新來的士兵正在和一名老兵攀談。


    “嗯,沒錯,當天老子一人砍翻了七八個北方七師的兵。”


    “真的嗎?老哥你可真厲害!”新來的士兵讚歎道。


    “那可不,還記得那天我們曲幾百名兄弟追著北方七師的人亂砍,其實他們也就是傳的神,真打起來比不過咱們。”老兵眼神中閃過追憶,繼續道:“記得當時我還剛剛入伍,是個和你一樣的愣頭青,打起來了啥也不管,就是砍,從東砍到西,從南砍到北。”


    “那老哥現在是什麽職位?”新來的兵又問道。


    “牙將,督千人。”


    “小人冒昧打擾將軍了。”新來的兵一下子慌了神。


    “無妨,無妨。”老兵不以為意道。


    新來的兵又問道:“將軍你怎麽不穿牙將的衣服?”


    老兵淡淡一笑:“穿了死的快。”


    “啊?”新來的士兵愣住了。


    老兵笑了笑,不再說話。


    同樣的情況在整個齊軍大營都有發生,許多帶著建功立業的雄心壯誌而來的士兵還沒上戰場就已經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中軍大賬內,齊蒼高舉著酒杯。


    “軍規不能飲酒,今日我便以茶敬大家,待我們凱旋而歸後在痛飲一番。”


    “敬大公!”所有將軍全部站了起來,向齊蒼舉起手中的酒杯,然後一飲而盡。


    “好,今日雖然沒有美酒,但是牛羊美食管夠,大家隨意吃喝,都給我吃飽喝足了,明日,便是此戰的終結之日,蒼龍黑旗必將插在雁息城頭!”


    “我軍必勝!”


    眾將軍們高聲附和著。


    天黑月起,朝陽破曉,一道道昂揚的鼓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


    “齊軍來了!齊軍來了!快上城頭,快上城頭!!”


    一聲聲焦急的唿喊下,才偷的一月安生的雁息城守軍全部慌忙的拿起了武器,湧上城牆。


    “終於來了嗎?”李焰麵色沉重的看著遠方如密集蟻群般齊軍。


    雁息城上,機弩安置好了長箭,蓄勢待發,灼熱的油和石塊堆滿了城頭,弓手們已經搭上了箭矢。


    一波箭雨飛天,洛州士兵舉起了大盾,勻速跑動變成了急衝。


    “衝啊!!”


    前沿的洛州士兵在不斷倒下,他們用自己的血為後麵的人爭取了靠近城牆的機會,數把攻城梯在同一時刻搭在了雁息城上,巨大的鐵皮木柱也抵達了城門口。


    轟隆隆!!


    猛烈的撞擊聲響起,修補過的城門頓時一陣晃動。


    “刀斧手列陣準備。”連城舉著長刀大吼,目光死死地盯著抖動的城門。


    一下,兩下,鐵皮木柱的撞擊就像是死亡之神靠近的腳步聲,一下下的敲在了城門守軍的心頭,饒是連城也聽的手心冒出汗水。


    終於,在轟隆一聲巨響過後,雁息城門破碎,麵色兇狠的洛州士兵衝進了城內。


    “殺啊!”


    “奪下城門!”


    “殺光這群雜碎!”


    “給我擋住他們!”


    “退後者定斬不饒!”


    “雁息城生死就在你我手中!”


    “受死吧,洛州賊子!”


    雁息城門處,嘶吼謾罵此起彼伏,不過最後都化為了喊殺聲,沒有什麽比手中的刀更能代表真理。


    第一批衝城的部曲死完了,徐聞良薑帶著第二批部曲繼續攻打,在城門的窄道裏他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連城也看見了他,暗道一聲不妙,想要往後退退,可是後麵擁擠的水泄不通,他根本走不掉。徐聞良薑直接往連城的方向殺,目中殺意早已彌漫而出。


    可是城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堪堪靠近就被敵軍淹沒了。


    很快齊軍第二批攻城的部曲也死完了,第三批立馬又補上。


    比起城門處,雁息城頭上的戰鬥也好不到哪裏去,原本的弓手們已經換上了長矛和橫刀,他們飛快揮動武器,可還是抵擋不住勇猛的洛州士兵衝上來。


    隨著城上的洛州士兵越來越多,雁息城守軍中逐漸開始生亂,混戰中,一個油罐被點燃,引發了猛烈的大火,許多士兵被火焰席卷,痛苦的哀嚎著,跳下城樓,而這一切還隻是這場戰鬥的序幕。


    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更多的士兵加入了戰鬥。


    城門口,徐聞良薑刀都砍斷了,依然還在拚殺,他已經在那個短窄的巷道裏待了半個時辰,可還是沒有衝進城內。


    天色漸暗,鏖戰的雙方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一個晝夜過去,徐聞良薑負傷退下了,韓崇阿替代他繼續攻打雁息城門。


    “大將軍,城門傷亡巨大,需要支援!”一名校尉找到李焰,慌忙的說道。


    “所有新編的部曲交於你統率。”


    臨近晌午,韓崇阿踩著屍堆進入了雁息城,可立馬被機弩重箭射了出來,隨行士兵死傷慘重。


    第三日徐聞良薑和韓崇阿聯手拿下了城門,城下所有機弩全部被他們砍壞,可是當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鬆口氣的時候,周圍的城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他們進入了甕城,在密集的箭雨壓製下不得已又退了出去。


    第四日,甕城的城門被撞開了,但是齊軍沒能進入雁息城內,因為城上拋下的火油將整個甕城點燃了。


    第六日,齊蒼改變攻勢,主攻城頭,放棄了城門推進,可是一天一夜過去齊軍還是在城頭血戰,攻城梯能輸送的士兵有限,他不得已再次派出韓崇阿和徐聞良薑攻打城門。


    第八日,徐聞良薑和韓崇阿再次止步於甕城之中,林焯勸齊蒼退兵休整,齊蒼拒絕了,並且親自衝上了城頭。


    第九日,在齊蒼的身先士卒下,洛州士兵終於在雁息城上站穩了腳跟,慘烈的戰鬥一直持續到第十天。


    李焰退到了內城,城頭雖然還在戰鬥,但是離完全失守也差不了多少了,他開始在城內重新組織防線。


    而此刻雁息城的地理優勢顯現出來了,因為整座城依山而建,整體越往後越高,李焰早在城中用土石聯合屋牆構築了高牆厚壘。


    齊蒼進入了雁息城,可是又被眼前的高大土壘當頭一棒,他抬頭向前望去,還有數道同樣的土壘在後麵。


    他當即命令所有洛州士兵攻擊,用巨大的傷亡打下了第一道土壘。


    隨著深入雁息城內,洛州士兵的人數優勢無用了,城中的地勢複雜狹隘,許多地方高低落差極大,路麵陡峭,隻能少量的上陣。


    “大公,退兵修整吧!士兵們已經疲憊不堪了。”林焯向齊蒼苦苦哀求道。


    “不,隻要打下這幾道城壘我們就贏了!”齊蒼臉上瘋狂流露。


    林焯苦勸無果,隻好帶兵繼續攻打土壘。


    深夜,齊軍還在攻打李焰構建的最後一道土壘,而土壘之上防守的人已經出現了老弱和婦女。


    幾個時辰過去,天邊又出現了光亮,而齊軍還被攔在這最後的土壘之下。


    齊蒼眼中血絲密布,親臨城下指揮,而在這時一名傳令兵慌忙的跑到他的麵前。


    “大公不好了!我們後方突然出現了大量的黑甲部隊,正朝著雁息城飛快奔來。”


    “可看清他們的旗幟?”林焯急問。


    “赤色鷹旗。”


    “不好,是元氏!他們的目標必定是我們!”林焯麵色大驚,看向齊蒼急聲說道:“大公,快快撤軍吧!”


    齊蒼的身體踉蹌的晃了一下,絕望的望著麵前的土壘。


    “八丈高牆,鴻溝天塹也!”


    “青川王克,長歌薛常,雁息李焰,天不佑我齊氏,叫我止恨於此!”


    齊蒼悲慟的流出了眼淚,仰天大唿。


    “父親,孩兒無能,不能為你報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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