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鳳梧是在四月六號那天離開唐門。


    綠蔭大道連通唐門去往普通世界的道路,兩側站著訓練有素的衛兵,穿著紅禮服戴著皮熊帽。


    還有零星的工匠。


    他將要上車離開的時候,程峰趕了上來遞給了他一份由黃金鍛造而成的禮盒,金銀累絲鏤空的工藝,提手精巧錘揲,金燦燦的盒子裏麵安靜的躺著一張黑膠唱片。


    他不解問道:“這是什麽?”


    程峰笑道:“這是七少爺送給鳳梧少爺您的賠罪禮物。”


    這般說著,他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的立正,接著,取出了胸帶裏的卡片。


    他一板一眼的念道:


    “親愛的鳳梧哥哥,昨天是我不好,不應該對你說我喜歡親哥哥,說掐自己脖子、拽自己頭發的哥哥很性感,在此,我誠懇的向哥哥道歉,希望下次見到哥哥的時候哥哥可以不計前嫌,再也不給哥哥隨便在腰間和腿上紋身,再也不……”


    唐鳳梧幾乎是落荒而逃。


    就當他坐在車上以為溜之大吉的時候,沒想到程峰那小子竟然憑著兩條腿追上了車,在扭曲的表情之下將黑絲絨鎏金卡片丟進了車坐上。


    唐鳳梧捂著臉,掀開看了一眼。


    “當你出現,所有河流在我體內鳴響。”——這一行瘦金體撰寫的字便闖進了眼中。


    太尷尬了。


    怎麽會有這麽這麽不要臉的家夥。


    竟然還是他弟弟。


    算了……直接丟了不禮貌。


    唐鳳梧表情複雜的將卡片塞進了手提箱裏。


    他長舒了一口氣,看向窗外。


    卻沒發現嘴角勾起了隱約的弧度。


    ——


    四月十五。


    離春庭,玉樓春。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元末江山論興亡,


    群雄聚義舞刀槍。


    張士誠陳友諒兵強壯,


    安徽還有那朱元璋。


    ……


    悔不該轅門來發笑,


    悔不該與賊把香燒,


    關公犯罪劉備保,


    豪傑犯罪怎能繞,


    小校迴營速去報,


    就說老爺放了故交,


    七星劍,把頭削,


    一腔熱血酒征袍,


    好漢英雄辜負了,


    汗馬功勞一旦拋,


    江東橋前恩重義浩,


    留下了美名在萬古飄。


    ……”


    戲樓裏,太平歌詞吟吟唱。


    低沉處,二胡旋律悠揚婉轉、如泣如訴。


    鏗鏘處,琴聲沉穩有力,字字憤懣。


    此二樂器之旋律相融交織、交錯碰撞。


    大爺哼著拍子,坐高台上,遺世而獨立。


    微生商一身藏色長袍,腳踩著鱷皮紫貂拖鞋,踏著紅漆檀木一步一步上走,仿若在這曲調之中加入了鼓點聲,交相生趣。


    “大爺好興致,就連聽得曲也如此應景。”


    空悠悠大堂之中,陽春白雪依然唱和,無人應聲。


    “隻是不知道如今這出戲,大爺自以為是朱元璋,那我與他尚伊能,誰做得了陳友諒?誰又是那張士誠。”


    坐在搖椅之上的唐象春悠悠睜開了眼。


    他那雙皮上皺紋如雜草叢生,幽深得如古井無波的眼不偏不倚的投在了微生商的身上。


    就像一隻精神矍鑠的惡狼,將微生商從頭到尾,都抽筋剝骨一遍。


    他輕哼一聲,道:


    “俗。”


    微生商笑了:“大爺您這一身紫金長袍,聖人穿得,我穿不得。傳錯了,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唐象春閉上了眼:“我說的是你腳上那雙,俗不可耐!”


    “是麽?”微生商坐在了唐象春旁,像他一樣悠悠躺了下去:“小七是年輕人,不像大爺,半個身子都踏入棺材裏了,當然得穿的體麵。”


    唐象春皺眉:“心術不正,盡會做些歪門邪道的把戲來戲弄人心?以後唐門交到你的手上,讓九泉之下的先祖們如何能安心?”


    “無能之人就喜歡粉飾太平,就像大爺您一樣,分明獠牙利爪都掐在了敵人頸子上,卻依然要充長輩,逞威儀。


    怎麽了大爺?你是怕我在這兒要了您的命嗎?”


    “你!——”


    唐象春猛地睜開了雙眼,死死盯著微生商那張美豔無雙的臉,上麵竟全沾滿了陰毒之色!


    “你,敢!——”


    微生商陰森幽冷的表情未有動容分毫。


    “大爺敢從我手中搶走唐門,這便是要了我的命!殺人滅口,有何不敢?”


    他悠悠轉頭,看向樓下戲台上怡然自樂的樂人。


    “大不了,離春庭重蹈它浮華宮的覆轍,唐門唯我而已。”


    他嘴角勾起森冷的笑,像午夜索命的厲鬼,讓人春暖也隻覺陣陣寒涼。


    “離春庭,真是個好名字,不如就讓他在春天離去,小七也不介意多一個小唐關,到那時,我會將大爺您的骨灰高高掛起,叫天下英傑前來祭拜。


    過江之鯽熙來攘往,但大爺您,會被後人永遠銘記——這位,葬身火海,隻為成全藝術之高雅的,唐、象、春……”


    “噗!——”


    的一聲,大爺口吐鮮血,家仆驚慌失措、忙亂如麻。


    拍胸的拍胸,擦血的擦血,叫大夫的叫大夫。


    微生商逆著人群,閑庭信步的走出了玉樓春之外。


    ——


    程峰靠在車邊玩手機,眼睛上是消消樂的倒影。


    他抬頭看見微生商朝著這個方向走來,給他拉開了車門,在後者上車之前,他小聲嘀咕了一句:“俗。”


    微生商抬眼瞧他。


    程峰“哈哈”兩聲笑了出來。


    他嘴角抽搐,嘴皮子碰了碰,擠出個——“俗”。


    微生商麵無表情,道了聲——“蠢”。


    他坐上了車,脫下了長袍,露出藏色襯衫和西褲:“這是戰術。”


    程峰坐上了駕駛室,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迴頭問道:“七爺,您真的想要那老頭子的命啊?”


    微生商道:“他若是死了,鳳梧也活不長。”


    唐鳳梧有他自己喜歡做的事,不能時時刻刻將他困在身邊,萬一有心之人在劇組裏下手,他便活不成。


    ……


    再者,他還得找到那天瞿海將他救上來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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