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將融,河流潺潺清澈見底,水底綠色與灰色繾綣蕩漾,複水穿過肌膚,觸感冰涼。


    微生商在複水前蹲下,將紅藍相間的方巾在水裏漂了一下。


    風蘿蹲在他身邊,揶揄道:“你這帕子,和大師兄的倒是挺相像。”


    微生商默不作聲的漿洗幹淨,然後將方巾敞開,晾在了求雪背上。


    “哥哥。”


    風蘿走了兩步跟在他身後,伸出兩個手指頭:“六師兄,師妹有兩個疑惑向您求教。”


    風蘿從來不固定的稱唿哪一個人,靈活又詭異的根據情景變換稱唿胡謅。


    “你想問的,是我為何要放李衡君離開,還有為何不拒絕他的招攬?”


    風蘿點頭:“沒錯。”


    二人上馬,慢悠悠的淌水過河。


    “放他離開的原因有二。


    其一,我們不清楚八方樓是誰建在那的,但憑空出現一家規模如此的客棧,很難不叫人留心關注,這其中說不定就有天侯軍的人。八方樓裏有沒有李衡君的屍身,一定會第一時間被他們知曉。


    李衡君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書生,出行之排場居然如此浩蕩,就連玄武山上的人都對他馬首是瞻,說明此人在軍中地位顯赫。


    那麽,既然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知道李衡君沒有死在八方樓之中,那他們的首領必定會遣人前來尋找。按照我們出發的時間和天侯軍應該能收到消息的時間來看,我們兩方人馬應當會在午時以後,在此地相聚。


    那時必少不了染上葷腥。”


    風蘿:“哥哥還怕殺他們不了?”


    “那就要說到其二了。”


    求雪踏上河岸,甩了甩鬃毛上的水,濺了微生商半身。


    “我此行下山的目的,並非是為了剿滅天侯軍,而是投奔順州軍。所以放李衡君離開,既不折損天侯軍實力,又能為我二人造勢。局勢依然沒有變化,順州軍與天侯軍兩項抗衡,誰也不會占了上風,自此,你我二人的出現才會變得至關重要。”


    風蘿收迴視線,暗自思忖:在山上求學之時,每論及智謀博弈的論題,師傅都會大肆誇讚大師兄和二師兄。


    六師弟雖在山間品行溫順待人有禮,可一遇上這樣的論題,答卷上就隻寫了一個字,那就是——殺。


    師傅一開始還會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隨著時間越來越久,師傅都懶得看六師弟的答卷了。


    久而久之,他們也在心中打上了六師弟用計,冷漠而粗魯的刻板印象。


    可是如今一瞧,他的心計分明不比大師兄少。


    難怪師傅午夜座談論道總是不忘叫上六師弟一起,她原先還以為是師傅不忍心看六師弟渾渾噩噩,原來是早就拆穿了他的偽裝。


    “那你呢?”


    “嗯?”風蘿抬眸望他。


    “你刺向李衡君的那一劍,又打著什麽算盤?”


    風蘿迴道:“這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他臨別之際向我們招安,我此一劍是將你我二人於李衡君的利益分割開來。六師弟總不能這個都看不清?……還是說,師弟覺得我壞了你的好事?”


    微生商不說話,牽著韁繩凝神沉思。


    風蘿複又追問道:“哥哥,你第二個問題還沒給我答案呢。”


    微生商看著她,隨口迴道:“順嘴的事。”


    看著他的背影,風蘿嘴裏嘀咕著“我才不信”,又勒馬跟上。


    ……


    “哥哥,我們是不是很快又要與大師兄相見了。”


    “……可能是吧。”


    “那你再見到他,還會喜歡他嗎?”


    “不會。”


    “真的?”


    “不會。”


    ——


    合德八年二月。


    八方客棧血案公之於眾,斬殺反叛軍頭顱的,竟是兩位束發少年,舉世震撼。


    占順州之勢,與天侯軍相抗衡的主公馮玔上表丞相盧遠光,為其二少年封官授爵,統順州之兵,以抗天侯。


    恰逢閬中勢盛,盧遠光有意借此機會打壓其風光,讓閬中軍隊安分下來,於是任微生商為車騎將軍,守城順州,任風蘿為其部將,以輔佐其行事。


    同年三月。


    天侯軍與順州軍隊於連翹城外作戰,年輕有為的車騎將軍善用計謀,引複水灌天侯,圍城之夜,又夜襲其營斬殺三員大將,大敗敵軍,殲敵上百,遂天侯軍隊敗北而逃,下南川而去。


    此後少年將軍微生商煊赫一時,為世人所稱道。


    史稱——“水複連翹”。


    八月。


    天侯軍據霸南川,厲兵秣馬,枕戈待旦。


    卻因順州有微生商駐守,遲遲不敢北侵中原,隻敢往東北方向犯閬中二十四州之邊境。


    大戰不起,小戰不絕。


    十月。


    晉王爺入漠漢同懋元朗懋將軍之愛女,漠漢第一美人懋英喜結連理。


    晉王與漠漢結秦晉之好,一時間,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佳話傳遍巽海之天涯海角,此佳偶天成之良緣為世人所傳唱。


    二人在漠漢成婚,滯留一月。


    到十二月中旬,晉王唐驕攜著新婚妻子,與三萬漠漢兵卒迴到順州。


    合德九年正月。


    晉王重歸封地。


    百姓官員夾道相迎,唯有城中一舉足輕重之人,從始至終都未曾露麵。


    坊間傳聞微生將軍年少成名,恃才傲物,如今順州真正的主人迴來,便自恃其才不肯來相見。


    還有言傳,微生將軍原是漠漢人士,愛慕懋英姑娘,於是不忍與舊相識相見時身邊有了新人,所以才推辭不見。


    ——


    宴席之上。


    管弦聲起,驚鴻飄零,歌舞升平,正值一番新年伊始的美好圖景。


    順州牧藍雙舉樽遙敬晉王。


    醉意上頭,麵紅帶笑:“早聽聞晉王爺溫潤儒雅才貌雙全,久聞卻未得一見,如今有幸識得晉王尊榮,在下深感竊幸啊!”


    唐驕迴敬道:“本王不在順州的這些年,多虧有府君堅守城池,才未能讓天侯軍得逞,州牧的英勇之子,本王也仰慕已久,有藍州牧為順州坐鎮,才是本王的榮幸。”


    席間有人奉承說晉王過譽了,一派其樂融融的氛圍。


    忽然一人探身相問:“在下聽聞,晉王前些年生了病症,在山中修養,不知如今可是痊愈了?”


    唐驕笑答:“身上痼疾在半年之前剛痊愈,有勞先生操心了。”


    那人哈哈笑道:“哦~那晉王可是在與晉王妃成親之後痊愈的,那可真是雙喜臨門啊哈哈哈哈哈——”


    風蘿坐在台下偷笑,悄悄往唐驕身上瞥了一眼,那人一派清風朗月的,隻是笑著做謝辭。


    她忽而歎息了一聲,覺得商哥哥可真是單相思了,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上黎室中人。


    軍中之人隻當她是孩子,在水複連翹之前就連作戰商討也不帶他們二人,權把商哥哥當做了驅邪符,用來震懾天侯軍。


    而如今商哥哥不在席上,她自然而然的也被冷落了下來。


    就在她魂飛天外胡思亂想之時,耳邊傳來了她大師兄清冽溫醇的聲音。


    “想必座下這位就是蜀南雙星之一的,風蘿風將軍吧。”


    眾人稱是,與風蘿素日裏交好的一位軍官眼神示意她起來敬酒。


    風蘿端起酒樽,走到中央跪拜,她低垂著頭顱,畢恭畢敬道:“下官拜見晉王!”


    尊位之上那人低聲輕笑,眾人屏息而聽,晉王道:“風蘿師妹久別重逢,竟然連大師兄也忘了嗎?”


    風蘿心中一喜,抬頭笑臉盈盈的喊道:“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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