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道:「你是戶部侍郎,你來說說,白鬆江修河堤這筆賬當初是如何算的?」


    這迴換恭王心裏一緊,他深知宣和帝這一句短短的問話沒那麽簡單,明麵上是問戶部的賬,實際上則是問,當初撥下去修河堤的那三百萬兩雪花銀都去哪裏了。


    朝廷上上下下這麽多官員,任是個傻子也知道,拿三百萬兩修一條河,就是潑天的大水也不可能輕易就決了口子,更別說岑州城一帶的幾個州縣,白鬆江裂了十來個大口子,事先竟然毫無所覺。


    這擺明了就是有事情在裏麵。


    恭王現在不確定的是,天子現在把這個問題拋給他,是要把這事情給揪出來,還是要如何……


    皇上磨了一把刀,但是這把刀今天到底要不要殺人呢?誰也不知道。


    恭王心思電轉,隻覺得額間有了汗意,他口中謹慎答道:「迴皇上的話,去年修白鬆江河堤的賬目,兒臣昨日都重新翻看過一遍。」


    他說到這裏,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於是在場大部分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下一刻,便聽恭王繼續道:「隻從賬麵上看,這三百萬兩,確實都用在了修河堤上,並無其他用途。」


    宣和帝短促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道:「看來都是各自有理了。」


    所有人立刻磕頭道:「臣不敢。」


    宣和帝靜默片刻,忽而問道:「受災縣的那幾個知縣和知府,並河道監管的幾個人,都押迴京師了不曾?」


    一人答道:「迴皇上,除了岑州知府已經畏罪自盡了以外,其餘幾個都在迴京的路上了。」


    「嗯?」宣和帝站了起來,像是別有意味地道:「自盡了?」


    「是。」


    宣和帝眉頭一動,聲音不喜不怒:「奏折上不是才說了天災嗎?這都察院還未審他,就畏罪自盡了?」


    這下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空氣寂靜得令人不安,許久之後,宣和帝掃了他們一眼,忽然道:「好!」


    所有人心裏都是一跳,宣和帝轉向一旁的當值太監,大聲問道:「劉禹行和元霍都來了沒有?」


    那當值太監立即答道:「迴皇上的話,劉閣老和元閣老已經進宮了,不多時就要到了。」


    宣和帝壓抑著怒氣,道:「行,那朕就再等等。」


    ……


    自皇宮出來之後,幾名官員也沒了閑扯的心思,匆匆互相拱手離開,恭王上了車架,道:「往前走。」


    車夫應下了,趕著馬車順著長街往前方走去,卻不是王府的方向,不多時,前麵路口處站著一個人,手裏提著一盞燈籠,像是在等誰似的。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低聲道:「王爺,是竇大人。」


    恭王立刻道:「讓他上來。」


    不多時,竇明軒便進了馬車來,恭王吩咐車駕打道迴王府,竇明軒壓低聲音道:「王爺,怎麽樣?」


    恭王簡單地道:「下令徹查。」


    竇明軒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裏帶著幾分輕快和喜意:「那這一查下去,拔出蘿卜帶出泥,那位恐怕要被牽扯到了。」


    恭王卻搖搖頭:「不一定,斷尾求生,這種事情,他已不是第一迴 做了。」


    竇明軒遲疑道:「王爺的意思是……」


    恭王冷笑一聲:「你恐怕不知道,去年白鬆江修河堤撥款的那三百萬兩,我估摸著,至少有二百五十萬兩進了其他人的腰包,大頭去了那位宮裏,其餘的大小官員瓜分個幹淨,修河堤?怕是修他們的官路。」


    竇明軒倒抽了一口涼氣:「五十萬兩能做什麽?更不要說岑州那一帶地形惡劣,這群人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恭王道:「總之,這件事情要查,但是怎麽個查法,查不查得下去,卻是不知道了。」


    馬車裏靜默半晌,竇明軒忽然道:「王爺,這是您的機會。」


    昏暗的燈光中,恭王的眼睛裏閃出一絲光來,他慢慢地道:「慎言。」


    竇明軒頓時凜然:「是。」


    翰林院。


    「謝修撰,我先走了。」


    一個同僚收拾了筆墨,將自己桌上的蠟燭吹滅了,謝翎道:「慢走。」


    他手中的筆卻不停,繼續飛快地寫著,不時掃了一眼左邊攤開的書冊,正是那幾本國史。


    自從謝翎被元霍安排來修國史時,到如今已有小半個月之久了,翰林院是個有點神奇的地方,待得越久,謝翎就越沉得住氣,空氣中彌漫著新墨的味道,令人很快便定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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