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子一招手,笑道:「都站著幹什麽?難道是因為夫子的琴技太過高超了麽?坐,都坐。」


    謝翎幾人紛紛入了座,胡老捧了茶上來,董夫子便道:「我不在這兩個月,你們讀書上可遇到了什麽問題?」


    於是幾個學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意思是誰先來?最後錢瑞起身拱手施禮道:「夫子,弟子有惑。」


    「欸,」董夫子擺了擺手:「有惑等會再解。」


    錢瑞:……


    那您方才問什麽?


    當然,他是不敢說出來的,董夫子一向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遂隻能無奈地坐下了。


    董夫子問道:「君子明五德,習六藝,你們有誰懂琴理?」


    幾個學生頓時麵麵相覷,謝翎和錢瑞都不懂琴,又去看楊曄,楊曄抽了抽嘴角,他長這麽大,連琴都沒有摸過的,更別說懂琴理了。


    最後幾人又望向晏商枝,隻見他稍稍欠身,道:「學生略通一二。」


    董夫子聽了,欣慰地撚著胡須,道:「一二足矣。」


    他說著,又轉向謝翎三人,問道:「你們呢?」


    謝翎等人答道:「學生慚愧。」


    就是對琴理一竅不通了,董夫子也不惱,道:「不通也無妨,學一學就通了。」


    於是幾個學生愈發麵麵相覷了,尤其是錢瑞,更是一臉茫然,眼看會試在即,他們夫子不急著指點他們功課,反而讓他們去學琴,這是什麽道理?


    謝翎卻知道董夫子每做一件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遂答道:「學生明白。」


    楊曄和錢瑞也跟著答應下來,董夫子這才問起功課學問上的事情來。


    這一問一答,一個上午晃眼就過去了,董夫子留了飯,直到下午時候,謝翎幾人才告辭離開,走的時候,每人懷裏都抱著一把董夫子送的七弦古琴,還有一本琴譜。


    楊曄愁苦著一張臉,抖了抖那薄薄的琴譜,道:「夫子這迴是去了哪裏?怎麽突然想起這一出來了?」


    錢瑞雖然也不明白,但還是道:「夫子這麽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明修,你覺得呢?」


    晏商枝聽了,收起麵上的若有所思之色,唔了一聲,答道:「是,不過是每日撥一撥琴弦罷了,夫子又沒叫咱們學伯牙嵇康,有什麽犯難的?」


    楊曄雙眼頓時一亮,錢瑞也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讀書累了,閑暇時候學一學,倒也是可以的。」


    謝翎抱著董夫子送的七弦古琴去了懸壺堂,殷朔沒來,施嫿正在給一名病人抓藥,等事情做完之後,一眼便望見了謝翎懷裏抱著的東西,即便是隔著琴套,她也能認出來,訝異道:「這是古琴?」


    謝翎答道:「是。」


    施嫿疑惑道:「哪裏來的?」


    謝翎左右看了一眼,不見殷朔的身影,這才答道:「夫子送的,說是讓我們學一學琴理。」


    聽了這話,施嫿默然片刻,道:「你們夫子好雅興。」


    再有兩個月就會試了,竟然這時候讓學生學琴,也不知究竟是怎麽想的。


    既是夫子叮囑的,學自然是要學,吃過晚飯之後,謝翎便抱著琴去了閣樓,小心將它擺放在書桌上,然後拿過那琴譜,仔細看了起來。


    他一邊看,一邊輕輕撥動琴弦,認真地聆聽琴音的變化,錚錚琴聲自寂靜的夜色中傳遞開來,樓下的施嫿停下腳步,仔細地聽那聲音。


    久違的,令人聞之便發自內心覺得愉悅的琴聲,一下一下,穿過空氣,送了過來。


    施嫿這才恍然記起,她從前,也是極其喜歡琴的。


    寂靜的夜裏,琴音一聲一聲的,透過閣樓的窗扇,絲絲縷縷地飄散開來,這一夜,施嫿忽然又做起了夢來。


    她猶記得自己第一次接觸到古琴的時候,那年她才十四歲,一年前待的那個戲班子倒了,她被班主賣到了歌舞坊,那是整個京師最大的歌舞坊,叫做瓊園。


    十四歲的施嫿跪坐在竹席上,周圍有十來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女孩兒,大多是如她一樣被賣進來的,有著各種各樣的苦難身世,相同的是,所有的女孩兒都有一張漂亮的臉,在這個豆蔻年紀,已經綻放出驚人的美麗。


    古琴上刷著光亮的桐油,七根細細的琴弦,觸感雖然冰冷,但是觸碰時會發出極其沉靜雅致的聲音,施嫿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一樣樂器,在此之前,她已學過了琵琶,長笛,和錦瑟、箜篌等樂器,但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能給施嫿帶來如古琴這般的感受,如同靜水深流。


    教她們練琴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二十來歲的年紀,氣質傲然若冰雪中盛放的梅花,她原本叫什麽沒有人知道,女孩們隻知道稱她為梅娘。


    施嫿對梅娘的印象很深,她雖然生得美,卻很少笑,施嫿在瓊園的第一次挨打,就是來自梅娘。


    練琴原本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日複一日地練習,撥弦,練曲,那些原本聽起來優美的琴音也似乎變成了一種折磨,時間一長,梅娘教琴的時候,女孩們也漸漸懶散起來,走神都是常事,唯有施嫿,每迴都是極其認真地對待,梅娘彈的每一首曲子,她都用心聆聽,並且默默地記背下來。


    直到有一日,施嫿無意中路過她的房間,聽見了一首極其優美而哀傷的曲子,她就這麽怔怔地站在廊下,在料峭的春寒中聽完了整首曲子,整個人不由淚如雨下,從此魂牽夢縈,一心一意想彈出來。


    然而,當施嫿真正彈出來的那一刻,她看見了梅娘急劇驟變的臉色,恍若見到了什麽可怖的事情,猛地轉頭看過來,劈手就是一巴掌,把施嫿給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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