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頓了頓,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才把接下來的話繼續若無其事地說完:「若是不方便換的話,可以來我們醫館,請大夫幫忙換藥。」


    殷朔點點頭,道了一聲謝,施嫿隻以為他說完了,心裏稍微吐出一口氣來,但是那一口氣還沒吐完,便聽見他問道:「請問哪裏有客棧可以投宿?」


    施嫿想了想,答道:「城西和城東都有。」


    「多謝。」


    他說完,便禮貌地頷首,轉身走開了,這一下是真的問完了,施嫿那一口氣卻一直沒有鬆下來。


    殷朔在試探她,方才施嫿看見令牌的那一眼,令他有所察覺了,這個男人敏銳得如同鷹隼一般,令施嫿心中不安。


    李靖涵為何會派這麽一個人來蘇陽城?他要做什麽?


    一想到這個問題,施嫿就難免忍不住生出幾分慌亂來,慌亂隻持續了片刻,她就鎮靜下來,仔細地分析著,現在的李靖涵根本不認識她,肯定不會是衝著自己來的,方才聽他與林寒水交談,自己是來蘇陽城找人,那麽那個人很有可能與朝廷有關,應該是當官的,東江省的巡撫衙門在蘇陽城,不止如此,還有布政司,按察司,總督衙門……


    所以,無論李靖涵給殷朔下達了什麽命令,都絕不會與她有關,施嫿這麽想著。


    到了中午時候,殷朔便告辭離開了,按理來說,他重病未愈,這時候都不應行走,若是換了往常人受了他那麽重的傷,恐怕沒個六七天都爬不起來,但是施嫿心知肚明,對方不是一般人,處於某種私心,她並沒有出言挽留,看著對方慢慢地離開了懸壺堂的大門。


    等到林家父子迴來的時候,得知殷朔已經走了,都大是驚訝,林不泊皺著眉想了想,道:「走便走了,我看他病情恢複得很快,若是堅持服藥,不出十天就會大好了。」


    施嫿沒有說話,仿佛是默認了他的說法,林不泊都這樣說了,林寒水就更沒有什麽意見,隻有施嫿,看似如常,實則心事重重,她不自覺地會去思索一些事情。


    等到傍晚時候,謝翎照例來接施嫿,這幾日天氣不大好,快到十一月份了,氣溫有些寒涼,路邊橋頭的柳樹早就落光了葉子,堆積在地上,被冰冷的雨絲浸潤得柔軟,一腳踩上去,軟綿綿的,一絲聲音也無。


    施嫿望著燈籠昏黃的光芒,然後抬眼,目光投向遠處,燈火闌珊,今日因為那塊令牌,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來,都是有關於前世,像是一池平靜的水,被攪動起來,那些沉澱在池子底部的泥沙都翻騰上來。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謝翎敏銳地轉過頭,開口問道:「阿九心裏有事。」


    他用的是陳述句,施嫿與他對視一眼,然後別開視線,慢慢地道:「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說到這裏,聲音頓住,那些話都堵在了喉嚨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謝翎手裏提著燈籠,一邊耐心地等待著下文,好一會兒,才問道:「什麽事?」


    「不,」施嫿從茫然中迴過神,搖搖頭,道:「沒什麽。」


    她不願意說,謝翎也不再追問,燈籠暖黃的光芒映照在他清雋的麵孔上,隱約流露出幾分失望之意來。


    施嫿自然有所察覺,她莫名生出幾分愧疚,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沉默片刻,才慢慢地問道:「謝翎,你有沒有很害怕的事情?」


    謝翎嗯了一聲,轉頭看了看她,似乎知道她的意思,少女的眼睛裏倒映著暖黃的光芒,卻帶著幾分茫然無措,令人心疼,他想了想,道:「沒有。」


    施嫿愣了一下,便看見謝翎笑了,眼神裏帶著溫暖的笑意:「有阿九在,我就沒有害怕的事情。」


    他聲音輕柔,像是在說著十分動聽的情話,令施嫿唿吸不由一滯,她別過頭,不再去看那雙笑意隱隱的眼睛,覺得自己問謝翎這種問題真是傻透了,他怎麽可能老實迴答?


    恰在這時,謝翎驟然停下腳步,施嫿莫名之餘,也隻好跟著停下來,然後她看見謝翎收斂了笑意,認真地道:「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你。」


    輕飄飄的一句,卻仿佛重逾千斤,壓在了施嫿的心頭,沉重之餘,卻莫名讓她有了一種著地的感覺,奇異的安心。


    謝翎深深地望著她,嘴唇動了動,施嫿下意識別過視線,仿佛在逃避他接下來的問話,過了一會兒,謝翎卻什麽也沒有問,隻是道:「要下雨了,我們先迴去吧。」


    那一句話到了嘴邊,卻再次咽了迴去,阿九,你如此不安,到底在害怕什麽呢?


    日子平靜地滑過幾日,第三日下午,施嫿正在替一位老婦人診脈,她輕聲問道:「老人家常常咳嗽麽?」


    老婦人忙道:「去年年底就開始咳嗽了,一咳便接不上氣來,總覺得心口又悶又痛。」


    她說著,又開始咳嗽起來,施嫿點點頭,凝神感受指下的脈,又問道:「夜裏常常出汗?」


    「是是,」老婦人連連點頭:「不管天氣冷熱,總是出汗,幾乎每夜都要起來換一身衣裳。」


    施嫿又問:「您方才說咳嗽時有血,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老婦人心有餘悸地答道:「就是昨夜的時候,咳了一宿,三更時候,就咳出血了,大夫,我這是什麽病?還能治嗎?」


    施嫿笑了笑,安慰道:「老人家從前操勞過甚,此乃肺虛之症,慢慢養一養,病情會轉好的,我開一張方子,您照著先抓藥吃一些時候。」


    老婦人連聲道:「好,好,麻煩大夫了。」


    施嫿取過一張紙箋,開始寫方子,正在這時,一點影子在紙上掠過,有人進來了,許是來看診的,她一邊寫藥方,一邊頭也不抬地道:「請稍等片刻。」


    片刻後,一個略顯低沉的嗓音道:「不著急,施大夫慢慢來。」


    施嫿手中的筆微微一頓,墨汁便浸透了紙箋,幸好她反應極快,將那一捺按下,才沒有毀了一張藥方。


    她抬起頭來,果然見殷朔站在桌案旁,低頭看過來,讚道:「施大夫一手好字。」


    施嫿神情如常地笑了笑:「過獎了。」


    她擱下筆,拿起方子抖了抖,笑著對那老婦人道:「老人家稍等,我替您抓幾副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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