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靜齋又道:「繼續說。」


    蘇老爺道:「後來八年前,謝翎前來投奔於我,我看在他父親與我是昔日同窗的份上,收留了他,隻是年歲已久,我早已忘了當初在信中說過的結親一事,謝翎也沒有提,直到一日,我夫人卻說起這事來,我這才記起當年的書信,夫人不同意這一樁親事,要求我將那一枚金魚玉佩收迴來。」


    他說著,又看向謝翎,隻見對方微微垂著眼,聽得十分認真,表情平靜無比,仿佛是局外人一般,心中不由又是恨又是怒,嘴裏還得繼續道:「我本不欲做這等背信棄義之事,但是架不住夫人三番幾次催促,十分難纏,遂隻能找到謝翎,向他商量,以三百兩銀子向他將這玉佩買迴來,豈料謝翎堅決不同意,我也並沒有為難他,隻能就此作罷。」


    蘇老爺拱了拱手,看向黎靜齋,懇切道:「自此事後,謝翎就離開了蘇府,我派人尋了幾日,不見蹤跡,隻以為他已經離開了蘇陽城,大老爺,雖然我是做下了背信之事,但是我並沒有搶奪他的玉佩啊!罪不至此,請大老爺明察!」


    他說著,又咚咚磕了兩個頭,額角淌著血,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


    黎靜齋卻摸了摸胡子,點了點道:「既然如此,那麽這兩枚金魚玉佩,應該一枚在你們家,一枚在謝解元身上才對,可是今日一早,謝解元說,兩枚都在你們家,這又該作何解釋?」


    蘇老爺一臉茫然,這也是他之前沒有鬧明白的地方,明明隻有一枚玉佩,怎麽一轉眼,就變成了兩枚?


    倒是蘇晗鎮靜地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您看,我們確實隻有一枚金魚玉佩,已經放在您的公案之上了,您若還不信,大可以去我們家中搜查一番。」


    一旁的蘇夫人連連點頭,幫腔道:「是,是這樣,大老爺,我們家就這一枚玉佩,沒有再多的了。」


    那頭蘇老爺終於轉過彎來了,他明白了什麽,嘴唇動了動,到底是沒有說話,黎靜齋又轉向謝翎,詢問道:「謝解元。」


    他自然是知道謝翎手裏還有一枚金魚玉佩的,今日上午,他還清清楚楚地看過,確實與蘇家的那一枚一模一樣,黎靜齋這一發問,是想看看對方如何應對。


    謝翎突然笑了一下,他從袖子裏取出來一枚玉佩來,不緊不慢地道:「還有一枚在這裏,大人,昨日蘇默友前來寒舍,說起當年與我父親定下的那一樁親事,我便趁機向他索要了這一枚玉佩,若他府裏隻有一枚金魚玉佩的話,那這一枚是從何而來?難道是憑空生出來的麽?」


    蘇晗卻敏銳地反應過來,立即辯駁道:「這玉佩是信物,我父親前去商議親事,自然是帶著去,又帶迴了的,怎麽可能將信物放在你那裏?這分明就是你自己的玉佩!如今卻要來栽贓我們!」


    聞言,謝翎笑而不語,黎靜齋又看向地上跪著的蘇老爺,問道:「蘇默友,他說的可是真的?你昨日去拜訪謝解元,拿的是哪一枚玉佩?」


    此時蘇老爺正在腦中急劇地思索著,他昨天晚上帶人去時,那些下人都在院子裏,灶屋裏除了謝翎和他的那個姐姐以外,並沒有別的人在場,想到這裏,他頓時精神一振,大聲答道:「迴大老爺的話,草民昨日帶去的,正是您公案上的那一枚金魚玉佩,給謝翎看了之後,又原樣帶迴了家中!」


    這下事態急轉直下,若是真如蘇老爺他們這樣說的話,那謝翎是真的在信口雌黃汙蔑人了,別說不能證明當年蘇家真的派人搶了玉佩,還有可能因為誣告而吃官司。


    這時候,便是黎靜齋也不由為他擔憂起來,還斟酌著要如何想辦法不動聲色地替謝翎善後。


    正在黎靜齋有點發愁時,謝翎忽然開口了,道:「大人,正如我之前所說,我手上的這一枚玉佩是蘇老爺昨日拿給我的。」


    蘇晗聽了,立即步步緊逼道:「空口無憑,你且拿出證據來!若沒有證據,你這就是誣告!」


    謝翎轉頭,自來了公堂之後,看了他第一眼,眼神鋒銳,若寒冰凍結,蘇晗竟然心底一凜,反射性想要退開,謝翎卻率先挪開了視線,轉而向黎靜齋拱手道:「大人,我現在距離公案有八尺之遠。」


    黎靜齋一時不防他突然提起這個,先是愣了一下,再一打量,道:「是,確實如此。」


    謝翎道:「敢問大人一句,在我這裏,可能看得清楚大人公案之上的玉佩?」


    黎靜齋不懂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配合著吩咐一個衙役,道:「你去謝解元的位置,看一看,能否看清楚本官公案上的玉佩。」


    那衙役聽了,領命上前,在謝翎的旁邊站了站,卻見那玉佩正好被簽筒和驚堂木擋住了,遂答道:「迴大人的話,不能。」


    在場幾人都是一臉茫然,蘇晗忍不住脫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何必裝神弄鬼。」


    謝翎卻慢慢地道:「蘇舉人此言差矣,我在陳述事實,怎麽就叫裝神弄鬼了?」


    蘇晗冷笑道:「那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別扯那些有的沒的。」


    謝翎沒有搭理他,兀自向黎靜齋拱手道:「大人,若我說的不錯,您公案上的那一枚玉佩,上麵有一道裂紋,在金魚的頭部左側位置,呈半圓形,正好將金魚的左眼分裂開來。」


    聽聞此話,黎靜齋連忙低頭,將玉佩拿起來,對著天光看了看,果然如謝翎所說,那金魚左眼處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紋,如蛛絲似的,但是形狀位置,都與他說的一般無二,絲毫不差,遂道:「沒錯,確實有一道裂縫!若是不對著光,恐怕都看不見。」


    這一話說出來,蘇家三人都驚住了,他們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狡辯了這麽大半天,最後竟然栽在了這一條小小的裂紋之上!


    那廂謝翎還在慢條斯理地道:「那一枚玉佩本就是我隨身攜帶的,當年逃荒之時,我不慎跌下山坡,玉佩在石頭上磕了一下,這才留下了一絲裂縫,大人,這就是我給的證據了。」


    蘇家三人頓時目瞪口呆,尤其是蘇晗,他今日這一番指黑為白的作為傳出去,恐怕素日竭力維持的好名聲要被毀掉了。


    正在這時,卻聽蘇老爺一聲怒吼,紅著眼睛看向蘇夫人,罵道:「你這毒婦!當初便慫恿我做背信棄義之人,後來竟然還向一介孩童下手!搶奪他的玉佩,如今害我至此,真是蛇蠍心腸!」


    他罵完,又咚咚向黎靜齋磕頭道:「當年的事情皆是由此毒婦所為,與草民毫不相幹,求大老爺明鑒啊!」


    聞言,黎靜齋又看向蘇夫人,道:「蘇氏,你可有話要說?」


    蘇夫人臉色慘敗無比,眼神恍惚,張了張口,還沒有說話,蘇老爺就猛地跳起身來揪住她,左右開弓,咣咣幾個大耳巴子抽上去,直把蘇夫人抽得尖聲哭嚎,躲避連連,蘇晗急忙搶上前去阻攔。


    蘇老爺口裏還大聲叫罵道:「毒婦!當年若不是你,何至於會發生這種事情?你害我啊!我要將你休了!」


    一時間,尖叫聲哭喊聲怒罵聲,混亂成一團,黎靜齋一拍驚堂木,喝道:「肅靜!肅靜!像什麽樣子?」


    眾衙役見了,立即唱起堂威來,蘇家一家子這才消停了,隻是情狀有些淒慘,蘇夫人頭上的金釵玉簪都掉了不少,頭發淩亂,臉頰紅腫,嘴角都被打破了,眼裏還流著淚,蘇晗為了攔架,也是十分狼狽。


    黎靜齋打量一番,才看向蘇夫人道:「蘇氏,你可認罪?」


    蘇夫人捂著臉,跪了下來,她閉上雙眼,磕頭道:「民婦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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