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謝翎短促地笑了起來:「就想叫你一聲。」


    施嫿隻當做沒聽到,因為謝翎左手提著燈籠,離得有些遠,她幾次三番都找不著鎖眼,隨口道:「靠近些。」


    「哦。」謝翎動了動,衣袍窸窣的聲音響起,然後下一刻,施嫿便感覺到他靠了過來,手臂緊緊挨著她的肩背,溫熱的感覺令她差點跳起來,立即退開去,氣道:「你做什麽?」


    謝翎聲音無辜,還帶了點委屈:「不是你讓我靠近些嗎?」


    施嫿:……


    她忍不住想揉眉心,道:「我是讓你把燈籠打過來些。」


    聞言,謝翎頗有些失望,但還是應聲答應下來:「好。」


    他說著,果然依言照做,施嫿總算是順利打開了鎖,推開院門,同時深深吐出一口氣來,謝翎靠得太近了,淡淡的酒香氣熏得她頭腦都有些發昏。


    進了院子,謝翎把門合上,施嫿走向屋簷,然後被他叫住了:「阿九。」


    施嫿迴過頭來,隻見他拎著燈籠,站在台階下,向她望來,眼睛被燈光照亮,像是落了星子一般,令人不敢直視,他說:「阿九,我喜歡你。」


    施嫿站在台階上,迴望著他,沉默像霧一樣彌漫開去,過了片刻,她像是才醒過神來,什麽也沒有說,轉身進了屋子。


    徒留滿院子靜寂,和著銀色的月光,有風聲徐徐拂過,少年提著燈籠,明亮的光芒將他的身影投映在地上,交織成一幅靜謐的畫卷。


    第二日一早,施嫿洗漱完畢,便聽見院門被敲響了,有人在叫門,她應答一聲:「來了。」


    隨手將頭發挽起,施嫿打理整齊之後,這才去應門,卻見外麵站著一個中年男人,正堆著笑問道:「這可是謝解元家裏?」


    施嫿點點頭,疑惑道:「您是……」


    那中年男人連忙道:「我們老爺前來拜訪,請問謝解元可在家中?」


    他說著,側了側身子,施嫿這才注意到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那人身形略微發福,四方臉,穿了一襲綢緞褂子,看上去十分富貴。


    隻看了一眼,施嫿便認出了那人,即便是許多年不見,她依舊記得那張麵孔,道:「蘇老爺?」


    蘇老爺見了她,笑著上前來,道:「好久不見,施侄女也出落得成一個大姑娘了,敢問賢侄在家嗎?」


    施嫿沒答話,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還有謝翎疑惑的發問:「阿九,是誰來了?」


    蘇老爺連忙高喊一聲:「賢侄,是我,你蘇世伯啊!」


    「蘇世伯?」謝翎走過來,聲音淡淡:「哪位蘇世伯?」


    施嫿讓開來些,好讓他看清楚門口的兩人,蘇老爺臉上帶著世故的笑,打量了一番謝翎,這才感慨道:「好些年不見了,賢侄,我愧對你父親啊!」


    他說著,眼眶中便有了淚,道:「當年的事情,原也是我的錯,鑽了牛角尖,賢侄你那日走後,世伯便十分後悔,怎麽能和你一個孩子置氣?所以立即派了下人去尋你們,隻是找了大半夜,轉了半個蘇陽城,也沒有找著,後來每每思及此事,世伯都覺得心中難過,實在有愧啊。」


    蘇老爺一番心意抒發,唱作俱佳,聲音悔恨愧疚,還打著顫悠,可謂是十分賣力了。


    謝翎聽罷,也沒說話,隻是笑了一聲,他不接茬,蘇老爺便唱了一出獨角戲,不由十分尷尬,奈何下不來台,隻能繼續唱下去,表情懇切地問道:「賢侄,你可是還怪世伯?唉,也是世伯的錯,這些年來,每每想起此事,都夙夜難寐,恐對不住你父親在天之靈,都是世伯的錯啊。」


    他捶胸頓足,謝翎還是不說話,空氣裏靜悄悄的,一絲聲音也沒有,尷尬的氣氛越來越濃,蘇老爺臉上終於掛不住了,咳了一聲,試探問道:「賢侄,多年不見,不如咱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謝翎這迴終於開口了,不軟不硬地道:「寒舍簡陋,無處下腳,擔心失了禮節,不便招待蘇老爺了。」


    蘇老爺麵上不顯,心裏卻咆哮著,難道讓他跟木樁子似地這麽杵在門口,就是有禮節了嗎?


    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說的,若謝翎還沒中舉,他倒還能端起長輩架子,說他幾句,但是如今謝翎中了舉,不說解元,便是普通的舉人,那地位也與他們這種平頭百姓不同了,蘇家隻是商賈人家,謝翎作為舉人,已是一隻腳踏入了官場中,可以見知縣而不必下跪,甚至平起平坐,相互之間稱兄道弟,所以蘇老爺這才巴巴地找上門來。


    如今看謝翎反應,蘇老爺心中有了數,不由又暗罵蘇夫人幾句,若非當年她唆使,如今怎麽會鬧到如斯難看的地步?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唯有誠心補救,或許還能挽迴一些,蘇老爺行商幾十年,旁的說不準,但是看人一事上,也算是修煉到家了,異常老辣。


    在他看來,謝翎此人,日後必然前途無量,所以不管說什麽,這迴也要攀上他。


    旁邊的幾戶人家都傳來些許動靜,還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看樣子是都起了,蘇老爺可算是撇下老臉不要,牙一咬,聲音也略略提高了些,道:「賢侄,我知道你當年受了委屈,確實是我的錯,因為此事,我後悔了許多年,後來時常想起你父親,輾轉反側,不得安眠,今日得知你的下落,伯父十分欣慰,如今我是特意來上門賠罪的,並不是看著你中了解元,才想來與你攀關係,你若原諒了伯父,伯父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日後下去,也好有顏麵見你父親。」


    他聲音大,巷子裏又安靜,便顯得格外清晰,隔壁幾個院子都靜了下來,甚至有人開門過來看,就連施嫿他們緊靠的那個院子,門也打開了,正是沈明珍沈秀才的家。


    謝翎微微眯了一下眼,蘇老爺見他毫無反應,一狠心,一撩袍子下擺,就要往地上跪,施嫿眉頭一蹙,周圍都有人家出來看了,這要是跪下去,日後謝翎的名聲恐怕都要傳壞了。


    她正欲上前阻止,謝翎的動作比她快,一手伸過去,將蘇老爺的手臂穩穩摻住,微眯著眼睛,笑了,淡淡道:「世伯這說得哪裏話?怕是你想見我父親,我父親他老人家還不願意見你呢。」


    他聲音冷淡,一雙眼睛仿佛結了冰一樣,令人見了便心中發寒,這樣一來,蘇老爺那兩條腿,是無論如何都跪不下去了。


    但是蘇老爺到底是個人精,他迅速調整了表情,眼角沁出兩滴老淚來,顫聲對謝翎道:「是,是我對不住你,當初你來投奔我,我卻沒有盡到做伯父的責任,你怪我也是應當的,你走失後,我每日都派人去尋找,數月不息,隻是一直沒有找到你,謝兄若地下有知,恐怕對我也十分失望吧。」


    出來圍觀的幾個鄰居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似的,又竊竊私語起來。


    這時還有人揚聲道:「這位老爺,謝翎是個爭氣的,如今中了解元,你也已經找到了他,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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