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衝抬起手來,一雙眼睛好似粘在了那試卷上,口中卻阻止道:「慢,你去將此人原卷調來一觀。」


    調原卷,則說明這試卷十有八九會取中了,那劉姓房官心中一喜,拱了拱手,應答一句,便退下去調原卷了。


    卻說到十五日,貢院放了頭牌,中午時候,謝翎便迴去了,待進了清水巷子,便見巷子裏迎麵走出來一個婦人,他眉頭微微一皺,眼中原本的欣悅之意便淡了許多。


    那婦人,正是前不久來過一次,後又被他趕走的崔娘子。


    她一見謝翎,便熱情地笑道:「啊呀,是秀才相公考試迴來了。」


    那模樣,仿佛完全不記得了之前謝翎甩她出門的事情,謝翎沒接茬,隻是笑了一下,一雙眼睛卻沒什麽笑意,隻盯著她,問道:「崔娘子有事?」


    一見他笑,不知為何,崔娘子心裏就顫悠了一下,總覺得他有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令人後脖子發涼,不過她到底也是個精明厲害的人,兀自笑著答道:「是大好事啊,有人托我來給你姐姐說媒來了。」


    聞言,謝翎的眼神愈發沉鬱了,好似兩泓深潭一般,他的笑仍舊掛在嘴角,十分和氣地問道:「那說成了嗎?」


    崔娘子以手帕掩唇一笑,嗨了一聲,道:「說媒這種事情,不就是靠一個說字嘛?哪能一迴兩迴就成了的,除非是天媒!不過也有那老話說,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上無媒不成親,若是我多跑腿幾迴,能撮合了你姐姐的一段大好姻緣,那也是我的福氣哩。」


    謝翎挑起嘴角,笑了一下,這一笑,崔娘子越覺得後脖子冷了,她縮了縮脖子,幹笑道:「那個……我還得去給趙家公子迴個話,秀才相公才考試迴來,就不耽擱您了。」


    她說完,就揣著手帕顛顛地走了,謝翎在原地站了一會,這才繼續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日頭正是晌午時分,日光滿滿當當灑了一整個院子,施嫿正坐在樹蔭下,將細碎的桂花灑在了簸箕裏,今年桂花開花很多,她做了好幾罐子桂花酒和桂花蜜糖,還剩下不少,便拿來曬幹了以作日後備用。


    潔白的素手將那些細碎的鵝黃小花一一灑開,盡量使其平整均勻,做起這種活計,施嫿也是十分有耐心,直到院門傳來響聲,她抬頭一看,卻是謝翎迴來了。


    施嫿將簸箕輕輕掂了掂,謝翎便迎上來,接過那大簸箕,放在架好的竹竿上晾著,然後低頭站著,不說話了。


    施嫿細心地察覺到他情緒低落,便看向他,問道:「怎麽了?」


    謝翎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搖頭道:「沒什麽。」


    施嫿一時也沒想到崔娘子的事上去,因為她覺得謝翎大概是不認得崔娘子的,是以也猜不到謝翎此時的想法,遂隻能溫言道:「可是沒有考好?」


    謝翎低聲道:「不是。」


    他說完,轉身就往屋子裏去了,唯剩下施嫿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眉頭漸漸蹙了起來,一時間滿目迷茫。


    到了下午時候,施嫿正在窗前仔細算賬,忽然外麵有人過來,遮住了天光,她不由抬起頭來,隻見謝翎站在那裏,便道:「怎麽了?」


    謝翎聲音平靜地道:「楊師兄說要小聚,我晚上不迴來吃飯了。」


    施嫿想了想,鄉試剛剛過去,師兄弟們小聚吃個飯,也是正常的事情,遂道:「那你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謝翎深深地望著她,應了一聲,便離開了,直到院門關上時,施嫿才從方才的愣怔中迴過神來,正欲提筆繼續寫,卻見宣紙上好大一滴墨汁,將前麵寫好的數都遮住了。


    一下午算是白費了,她頗有些懊惱地將紙拿開,繼續開始仔細籌算起來。


    隻是等到了傍晚時候,天剛剛擦黑,謝翎便迴來了,施嫿才做好飯,見他進來,不由十分詫異:「這麽早?不是跟你師兄們一起吃飯麽?」


    謝翎隻是望著她,答道:「我想你了,就先迴來了。」


    這話說的實在是直白無比,施嫿都怔了好一會,迴過神來,才發覺手裏的筷子都掉了一地。


    她低垂了眼,也不去撿拾,心裏突然有了一種,事情終於來了的感覺,很奇怪,像是如釋重負一般。


    話終於要說開了。


    施嫿盯著平整的地磚,昏黃的燭光在上麵勾勒出些許陰影,她知道謝翎正在看著她,那目光就像是燃起了一簇火焰,堅定而明朗。


    過了一會,施嫿才彎腰將筷子拾起來,語氣淡淡地道:「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謝翎沒有應答,隻是等施嫿去倒水洗筷子時,忽然開口問道:「阿九,你要成親了嗎?」


    施嫿不防他一時提起這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大概是中午那崔娘子出去的時候,正好被他撞著了,她沉吟片刻,索性道:「總是要成親的,或早或晚。」


    她說完,不看謝翎的眼睛,轉身要走,卻忽然聽見謝翎直言道:「既然如此,那阿九與我成親吧。」


    施嫿猛地停下腳步,轉頭去看他,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謝翎卻不避不讓,上前一步,固執地看著她的眼睛,道:「阿九覺得如何?」


    他走近了,施嫿便聞到了一種奇異的香氣,像是墨香中摻入了一縷淡淡的酒氣,她敏銳地反問:「你喝酒了?」


    謝翎依舊看著她,答道:「喝了一點,師兄盛情,推不過去。」


    他說完,便坐下了,繼續盯著施嫿看,執拗得像一個孩子:「阿九,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


    放在平常,謝翎是不會這樣說話的,他通常都是情緒內斂,今天大抵是喝了酒的緣故,他倒沒有什麽顧忌了,說話都是直來直去,倒令施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沉默了片刻,搖搖頭,道:「不好。」


    說完,施嫿才抬起頭來,迴視他的目光,冷靜地道:「我一向是拿你當弟弟看待的,我們相依為命多年,你是讀書人,不覺得有悖人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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