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嫿喝了粥之後,又讓謝翎按著小睡,她正覺得頭痛,便也依言躺下了,不多時,就沉沉睡了過去。


    謝翎洗了碗筷之後,過來站在門口看了看,良久,才伸手將門輕輕帶上,離開了。


    他先是去了城北懸壺堂,彼時天已大亮,隻是綿綿細雨仍未停歇,將衣袍都浸得濕潤,林寒水正在給病人看診,見他來抽空招唿一聲,卻不見施嫿,便道:「嫿兒沒來?」


    謝翎站在門口,答道:「她受了涼,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讓她今日別來了,特意來與你說一聲。」


    林寒水連忙道:「可要緊?我過去看看麽?」


    謝翎道:「不必勞動寒水哥了,我開一劑驅寒湯,先給她服下。」


    林寒水聽罷,便道:「你稍待片刻,我給這位病人看了診,就給你開。」


    不出一刻鍾,林寒水便起身去抓了藥,包好遞給謝翎,道:「先喝一劑,最好在午時喝,晚上就別喝了。」


    他說著,又道:「喝了之後,便會發汗,若還有不妥,就來醫館找我,莫耽擱了。」


    謝翎點點頭,又道了謝,林寒水忽然想起了什麽,道:「你不是要參加秋闈了麽?要去學塾,恐怕無法照顧嫿兒,不如我讓靈慧過去一趟?」


    謝翎笑笑,婉拒道:「不必麻煩靈慧嫂子了,夫子如今也不在書齋,我去了學塾也無用,在家溫書也是一樣的。」


    林寒水瞠目:「不是秋闈近在眼前了,你們那先生竟不管你們?」


    董夫子教學生一概就是這樣,放羊吃草,愛怎麽學就怎麽學,別說區區一個秋闈,便是來年春闈,謝翎想他都不會放在心上的,遂笑道:「夫子脾性古怪,但往常也是十分盡心的,隻是做學生的要自己多用些心思了。」


    他說完,便別過林寒水,往城南的方向走去,謝翎腳程很快,一手撐傘,一手拎藥,細密的雨絲綿綿不絕地落下來,灑在油紙傘麵上,很快便連成一片,匯聚成大顆的水珠,自傘骨邊緣滴落,打在青石磚上,濺開了小朵小朵的水花。


    謝翎進了學塾,腳步不停,一路到了淵泉齋,裏頭傳來楊曄念叨背書的聲音:「茲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予弗狎於弗順,營於桐宮,密邇先王其訓……」


    眼看鄉試在即,連一部尚書都沒背完,也不知他這幾年到底怎麽學的,大抵就如董夫子所說的那般。


    「怕是學到狗肚子裏去了。」晏商枝嘲笑的聲音傳來。


    謝翎推門進去,他動作很輕,沒有引起裏頭三人的注意,楊曄還在不服氣地辯解道:「什麽叫狗肚子?讀書人,說話斯文些。」


    晏商枝笑著擠兌他:「那你怎麽連區區一部尚書都背不全?」


    楊曄霎時間氣弱了下去,過了一會才哼唧:「這不是漏掉了麽?萬一這次鄉試不考尚書呢?」


    見他這般,晏商枝不由鄙夷道:「那你迴去給老祖宗多上幾炷香,求一求他們,考試的時候給你使個神通還靠譜些。」


    這話說的,楊曄漲紅了臉,眼看兩人要吵起來,一旁的錢瑞看見謝翎了,連忙高聲道:「謝師弟你來了。」


    那兩人聽罷,這才轉過頭來,楊曄見謝翎正在收拾書籍,好奇道:「師弟,你拿書做什麽?」


    謝翎簡短地解釋道:「阿九病了,我要照顧她,想起來拿幾本書迴去看。」


    楊曄酸溜溜地道:「你不是中了小三元麽?還這麽用功,讓作為師兄的我情何以堪?少讀一日,也沒什麽打緊的,咱們幾個也追不上你。」


    謝翎把書收好,抬起頭來,斯斯文文地笑道:「師兄言重了,我學識淺薄,不敢自滿,堪堪會背一部尚書罷了,還需勤勉些才好。」


    一句話把楊曄噎了一個半死:……


    旁邊的晏商枝頓時哈哈大笑,便是錢瑞也沒忍住,笑了起來,唯有楊曄十分鬱卒,他覺得這日子真是難過,師兄這樣,師弟還這樣,他在這讀書已經讀成了好大一個受氣包了。


    卻說謝翎與晏商枝幾人別過,請他們在夫子來時,幫忙告一聲假,幾人自然是答應下來,謝翎這才又帶著書,拎起藥迴城西去了。


    等他到了家時,施嫿還沒醒,似乎睡得不太安穩,眉心微微蹙著,像是夢見了不好的事情。


    她經常這樣,謝翎低頭看著,這些年來,施嫿經常做噩夢,他也有所察覺,隻是每當問起時,從來得不到答案。


    阿九心裏有事,不告訴他。


    謝翎已經不是第一次察覺到這個事實了,起先他還會覺得鬱悶,但是時間一長,他漸漸沉得住氣了,從一開始的急於知道答案,到後來慢慢不問了,他等著,有朝一日,阿九親口告訴他。


    少女的眉心蹙得越緊,她不安地動了一下,發出了一點點聲音,像是在說著什麽。


    謝翎屏住唿吸,凝神聽著那一點點呢喃,仔細而專注,竭力地捕捉到了些許聲氣,詞句破碎,但是他還是拚湊出來了一個名字,謝翎聲音低而且疑惑:「李,靖涵?」


    李靖涵是誰?


    他與阿九生活了這麽多年,可以說是彼此相依為命長大,謝翎熟悉她身邊所有的一切,人或者事物,但是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李靖涵,李景寒?亦或是李敬寒?


    無論怎麽聽,都仿佛是一個男子的名字,謝翎的眼神倏然轉為深沉,阿九為什麽會在夢裏喚一個男子?他是阿九的什麽人?而且……


    李,是大乾朝的國姓,唯有皇室一族才可以冠上此姓,阿九為什麽會認識這樣一個人?


    驟然間,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逝,謝翎驀地想起來,當年阿九要他去上學時,望著他,眼中透出固執的光,少女略帶稚氣的聲音異常堅定:謝翎,你不止要去讀書,你還要參加科舉,當上大官,謝翎你要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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