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指揮林寒水給一桌人倒酒,末了舉起杯來,笑道:「往年一家隻有四個人,頗覺冷清,如今又多了兩位,甚是歡欣,但願常有今日,福祿永駐。」


    其他人也說了幾句吉祥話,施嫿這才拿起酒杯來,喝了一口氣,差點沒吐出來,但是好歹她一貫有涵養,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姿態,鎮定地把那梅子酒喝下去了,即便如此,舌尖還殘留著那一股子酸澀的味道。


    她喝完那一口之後,又去看謝翎的表情,隻見他眉毛一抖,顯然也是被酸到了,愣是沒吱聲,硬生生咽下去,施嫿甚至能聽見那努力吞咽的咕咚聲音。


    緊接著,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林寒水,他笑眯眯地拿起那酒杯,喝了一口,表情立即扭曲起來,就仿佛喝到了毒藥一般,好懸沒當即噴出來,道:「娘,這酒……」


    林家娘子疑惑道:「酒怎麽了?」


    她說著,端起杯來喝了一口,登時噴了出來,驚詫道:「怎麽這麽酸?」


    說完便連忙衝施嫿兩人擺手道:「可別喝了,這酒酸了,大過年的,別喝壞了肚子。」


    反倒是林老爺子和林不泊不緊不慢地嚐了一口,林不泊慢悠悠地道:「不是酸了,怕是你沒有放糖罷?」


    林老爺子喝著酒,滿足地嘖道:「我倒覺得正好嘛,不酸。」


    大夥兒:……


    到了夜裏守歲,一大家子人就圍在火邊,聽外頭爆竹聲聲,傳開去,喝著熱茶,吃著瓜子,天南海北地說話,林寒水忽然道:「外麵下大雪了。」


    施嫿與謝翎一同轉頭看過去,果然見那窗外下起了大雪,將窗紙映得蒙蒙發亮,大片的雪花簌簌落地,將整個世界襯托得靜謐無比,慢慢地將一切事物掩蓋起來。


    林老爺子慢騰騰地道:「這是一場好雪啊,瑞雪兆豐年,明年又是新的一年了。」


    施嫿這才恍然發覺,今年竟然就這麽要過完了,明年她即將年滿十歲,九歲這一年是她上輩子最難熬的一段時光,竟然就這麽輕輕揭過一頁,就像那一片雪花,落地時,無聲化成了水珠,消失無蹤。


    仔細想想,從邱縣逃出來那一段路程,似乎早已遙遠無比,恍如隔世一般。


    一行人守歲到了深夜,耳聽得那鞭炮聲音越來越稀疏,整個蘇陽城都仿佛昏昏欲睡了,大家也不免有些困乏,林不泊和林老爺子分別給施嫿三人發了紅包,說是壓歲錢,林寒水困得不行,早打起了瞌睡,林老爺子大手一揮,說今夜不守了,大家都睡覺去。


    眾人如釋重負,起身各自打著嗬欠去睡了。


    年就這麽過了。


    過了年之後,天氣也漸漸好了起來,嚴冬看似還未過去,但是春天已悄悄來了,街角不知名的樹枝一夜之間爆出了新芽兒,嫩黃嫩黃的,一簇簇湊在一塊,上頭還裹著冰渣子,但是它們完全不懼寒冷一般,齊心協力地往外鑽。


    直到過了幾日,施嫿才知道那不是嫩芽,而是花,長葉子還早得很,但是春天一旦冒了頭,就完全壓不住了,冬天就仿佛一隻漏了孔的篩子一般,春天的氣息到處往外漏,積雪早已完全化去,幾朵桃花、幾枝李花悄然綻放,沒多久便覆蓋了整座蘇陽城。


    春天終於來臨了,施嫿決定讓謝翎去上義塾,她和林家商量之後,表示以後工錢隻需半貫就可以了,謝翎不在醫館做活,吃住仍舊在這裏,但是施嫿會給林家補錢。


    林家拒絕了,林家娘子失笑道:「謝翎他人小,能吃幾口飯?又與寒水同住,多他一個又不擠,我們一直把你姐弟二人當成親生兒女來看,你這麽分的一清二楚,反倒見外了。」


    林家不收,施嫿隻得作罷,過了幾日,學堂要開學了,林家娘子安排了幾條臘肉臘魚並一貫錢,交給謝翎,叮囑道:「這是給先生的束修,你拿著去,先生收了,你就能上學了。」


    謝翎答應下來,又看了看施嫿一眼,見她點頭,這才接過臘肉和錢,背著裝了紙筆和書的布包,往學堂的方向去了,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桃樹後。


    林家娘子擦了擦手,欣慰笑道:「倒是忽然有了幾分當初送寒水上學的感覺了。」


    她說著,見施嫿站在門邊,隻以為她心中不舍,便安撫道:「謝翎是個好孩子,讀書必然會認真,你放心便是了。」


    施嫿點點頭,卻聽裏頭林老大夫喚她名字,急忙轉身進去了,林老大夫正在看診,林寒水也候在一旁,見她進來,便問道:「你們倆都看看,這位病人,是有哪裏不適?」


    林寒水仔細地觀察一會,才遲疑地道:「可是左眼有異?」


    林老大夫欣慰地摸了摸胡子,道:「正是,病人翳膜內障,要用哪一味藥?」


    這對於他們二人來說,確實是難了些,林寒水與施嫿麵麵相覷,不過林老大夫沒有問方子,隻是問一味藥,兩人便絞盡腦汁地搜尋起記憶來。


    林老大夫嗬嗬地笑,提筆寫起藥方來,口中安慰道:「不急不急,你們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為醫者,要謹慎鄭重才是,啊,要慢慢來。」


    他說著,就寫起藥方來,施嫿兩人就站在旁邊,也不往那藥方上瞟,隻是苦苦思索著,突然,施嫿眼睛一亮,與林寒水對視了一樣,同時開口道:「空青。」


    「曾青!」


    林老大夫的筆略微一頓,頓時哈哈笑起來,他擱下筆,稱讚道:「還真叫你們想到了,不錯,不錯。」


    林寒水卻道:「爺爺,到底是空青還是曾青?」


    林老大夫撫了撫胡子,道:「按理說來,這兩味藥都是可以明目去翳的,隻是用法不同罷了,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是曾青無毒,性寒,而空青則是有小毒,大寒,入藥需要謹慎注意。」


    他說著,又道:「這位病人肝火旺盛,血熱氣逆,空青性甘寒能除積熱,兼之以酸,則火自斂而降矣,熱退則障自消,目自明,這都是醫書上有記載的,雖然兩味藥都能明目去翳,但是要依據病人的情況來才好對症下藥,所以在這裏,我們要用空青這一味藥。(引自《本草疏經》)」


    施嫿與林寒水都點點頭,林老大夫才繼續寫方子,口中道:「好了,你們先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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