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蛇一動不動,死得透透的了,謝翎還沒有停手的跡象,施嫿攔住他,道:「已經死了。」


    謝翎愣了一下,仿佛才迴過神來,他拋下那石頭,拉過施嫿的手,隻見上麵赫然兩個血洞,血珠子湧了出來,他微微垂著頭,好半天沒有說話。


    施嫿隻以為他被嚇到了,便拍了拍他的頭,還未開口,謝翎抬起臉來,眉毛皺起,眼睛裏濕潤潤的,竟然像是一副要哭出來的神情,他看著施嫿,聲音哽咽道:「你會死嗎?」


    這是施嫿第二次看到謝翎哭,頭一次是因為謝翎生吃了活魚,肚子疼,但那時是在夜裏,看不真切,後來謝翎挨打,挨餓,挨欺負,都沒有哭過,他們趕了這麽久的路,頂著大太陽,腳底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又繼續磨,其中種種痛楚,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的,但是謝翎從未哭過,他堅強的很。


    然而在看到施嫿手上被蛇咬出的兩個血洞,他竟然哭了,施嫿看他張著口唿氣,眼淚一串一串從眼眶裏滑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眼圈通紅,他沒有發出更多的聲音,不像一般的小孩子,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他哭起來也是無聲無息的,一邊抽噎,一邊又問了一聲:「阿九,你會死嗎?」


    施嫿忽然意識到了幼小的謝翎心中的惶恐,他害怕她死,心中不由有些酸楚,又覺得有些微的喜悅,她伸手摸了摸謝翎的臉,道:「不會,我不會死的。」


    謝翎打了一個小小的嗝,確認似地又問了一遍:「真的?」


    「真的,」施嫿把手上的傷口亮給他看,指著那兩個血洞,道:「你看,這蛇是沒有毒的,若是有毒,這裏恐怕早就變色了。」


    謝翎仔細看了看,果真如她所說,不由放下心來,施嫿鬆了一口氣,正欲抽迴手,卻被謝翎一把捉住,然後低頭將那傷口上的血珠舔舐幹淨,又認認真真地舔了一遍傷口,才抬起頭,對略顯驚愕的施嫿道:「口水可以治傷的。」


    他說了,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擦了一把臉,支吾著解釋道:「我……我聽大人們說過,如果受了傷,可以塗一些口水……」


    施嫿不由笑了起來,她看著謝翎髒兮兮的小臉,被眼淚衝刷出了兩道幹淨的痕跡,眼圈兒還委委屈屈地泛著紅,便指著他打趣道:「花貓。」


    謝翎也笑了,頗有些難為情地蹭了蹭臉,夕陽落在他的眸中,那是屬於孩童所獨有的,天真的溫柔的光芒。


    兩人用棍子挑著那條死透了的倒黴蛇,又盛了些水,便準備找個地方過夜,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往河溝下遊走去。


    沒多久,天光便暗了下來,謝翎眼尖地看著前方,驚喜道:「阿九,你看,那裏是不是村子?」


    施嫿略微抬起頭來,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個村莊,坐落在山腳底下,在夜幕下顯得十分靜謐而安詳。


    她心中一喜,但是隨著兩人走近些,喜悅又涼了半截,村莊裏沒有任何聲音,雞鳴犬吠,什麽也沒有,就連火光也不見些許。


    很明顯,這是一個已經廢棄了的村落,一絲人聲都沒有,兩人站在村口處,不由有些喪氣,喪氣過後,施嫿又打起精神來,道:「好歹我們今夜不必睡在外頭了。」


    兩人便進了村子,十室九空,到處都是鐵將軍把門,這裏的村民大概同他們一樣,都逃荒去了。


    村落一片死寂,兩人從村頭開始查看,到了村尾處,竟然發現有一個院子的門是半開著的,謝翎小心翼翼地朝裏頭瞥了一眼,大著膽子叫一聲:「有人在麽?」


    一連叫了三聲,沒有人迴應,謝翎便將那小竹筐放在地上,低聲對施嫿道:「我進去看看,若是沒有人,我們就在這裏借住一宿好了。」


    他說著,便推門進去了,入了院落,又入了屋子,施嫿腳邊放著那死蛇,探頭正朝裏麵張望,沒看到謝翎出來的身影,倒聽見哐當一聲,在這夜裏顯得十分清晰,施嫿一下子緊張起來,心都蹦到了嗓子眼,顧不得別的,幾步進了院子。


    正見著謝翎一頭從裏麵跑出來,抓著她便要走,臉色煞白,急聲道:「走,我們去別的地方,我們不在這裏住。」


    施嫿觀他神情,便知道那屋子裏發生了什麽,伸手將他摟住,安撫似地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脊背撫摸,低聲安慰道:「沒事,沒事。」


    謝翎的身子顫抖著,好一陣子才漸漸平息下來,他的臉埋在施嫿的肩膀上,聲音悶悶地道:「阿九,我害怕……」


    施嫿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細聲安撫道:「別怕,我們會活下來的。」


    大概是因為施嫿的聲音太過篤定,謝翎似乎從中汲取到了些力量,過了片刻,他再次打起精神,牽著施嫿,兩人一同離開了這個小院子,關上遠門的那一刻,施嫿甚至能聽見內裏傳來的嚶嚶嗡嗡的蟲蠅聲音,令人恐懼,就仿佛附骨之疽,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一般。


    直到兩人又走迴村頭,那些細碎的蟲蠅之聲才被擺脫,但是如今即便是看到打開的院子,他們也不敢進去了,謝翎索性撿起一大塊石頭,砸開了一家院門,兩人準備在這裏暫歇一晚。


    旁的東西都沒有動,進了廚房,意外地發現缸裏還有一點水,施嫿和謝翎將那死蛇處理了一番,在灶上燒了吃了,竟然也算是飽餐一頓。


    今日趕了一天的路,又是打蛇又是驚嚇一場,兩人很快便困了,依偎著在一處睡了過去。


    及至第二日,晨光亮起時,施嫿睡得朦朦朧朧間,隻覺得臉上癢癢的,她忍不住蹭了蹭,睜開雙目,正對上一雙黑亮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笑了笑,謝翎語氣欣快道:「阿九,起來啦。」


    施嫿撐著手坐起來,窗外又是一日晴好,將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她簡直恨透了這明媚的陽光,但是無法,他們還要趕路,遂隻得爬起來,兩人草草收拾一番,見無甚遺漏,便將那戶人家的擺設恢複原樣,出了門,將那被砸斷了半截的鎖依舊掛在上頭,這才離去。


    上路之後,仍然順著那幹涸的小河溝往下遊走,不同於謝翎的輕鬆,施嫿心頭始終縈繞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愁緒,她背上的竹筒已經空了,隻剩下最後一個窩窩頭,還有一小把花生米,這還是兩人硬生生從牙縫裏頭摳出來的,水倒有小半筒,勉強還能頂一陣子。


    但是顯然,兩人這一路走來,隻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彈盡糧絕是遲早的事情,施嫿一邊走,一邊竭力地觀察著四周,試圖找到點什麽可以果腹的東西,讓他們接下來不必麵臨著餓死的殘酷情狀。


    隻不過事與願違,從清晨走到傍晚,整整一日,他們什麽也沒有找到,施嫿隻覺得兩條腿酸軟無比,又不敢停下來,走慣了倒還好,骨頭都麻木了,但若是一旦停下來,恐怕就要立刻撲倒在地了。


    謝翎半垂著頭,嘴裏木然地咀嚼著半根茅根,就這麽小拇指長的草根,他已經嚼了一個下午了,茅根從一開始的堅韌,最後變成了一團稀爛的草糊糊,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他垂著的目光掃過腳下的小路,石子兒,枯草,落葉,連蟲子都不見一隻,大概是就連蟲子都餓死了罷。


    謝翎的目光在那些石頭上流連了一會,他心裏想,若是石頭也能頂飽就好了,緊接著,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他眨了眨眼,然後使使勁,把嘴裏一直咀嚼的那團茅根咽了下去。


    粗糙的茅根刮過柔嫩的喉嚨,帶來一陣粗糲的疼痛感,不太好受,但是謝翎愣是沒作聲,咽下茅草之後,他反而覺得肚子好受了不少,一連嚼了幾根,他倒不覺得餓了。


    等施嫿發現的時候,謝翎已經把分給他的茅根吃幹淨了,她皺著眉,有點擔憂地詢問道:「可有哪裏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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