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虧大家互相熟識,倘或換了別的人,說不得就會動手了。


    誰不想活下去?


    謝翎不敢再大力咀嚼,噴香的花生米碎含在口中,雖然有些不舍,但他還是用力囫圇咽了下去,原本正在轟鳴作響的肚腹立刻受到了安撫,漸漸平息下來。


    施嫿站起身來,見老村長站在最前頭,便想過去問幾句,沒走幾步,旁邊的土坡後轉出一個婦人來,她一邊砸吧著嘴,見了施嫿,跟沒看到似的,目不斜視,腳步匆匆,仿佛生怕被叫住一般。


    施嫿好笑地挑了一下眉,那是她的嬸嬸劉氏,一個小氣精明的婦人,性格潑辣,愛占別人便宜,但是倘若別人占了她的便宜,那是萬萬不行的,怕是跳起腳來能把人罵個狗血淋頭。


    趁著天色早,溫度還不算炎熱,一行人便又動身了,臨走時又灌了一肚子水,走起路來幾乎能聽見肚子裏哐當作響了,但是好歹也能頂一陣子。


    日頭逐漸升起來,等到了正午,太陽跟火球似的,曬得人眼睛發花,饑腸轆轆的,腳步幾乎都要邁不動了,年輕人還能勉力支撐,那些老人小孩們,走三步歇一下,隊伍越拉越長,最後孩子們實在不肯走了,又開始哭鬧起來。


    嗓子嚎得震天響,大人們原本就疲憊不堪,再加上這一出,頓時火就蹭地上來了,二話不說,反手就是幾巴掌,打得嗷嗷叫,一個賽一個蹦的高,好不熱鬧。


    施嫿走在人群最後麵,看見她叔叔的兒子阮寶兒也在其中,張著嘴嗷嗷哭鬧,阮二庚倒是舉起了巴掌,被他媳婦一把拉開了,劉氏放低聲音,不知說了什麽,阮寶兒頓時哭得更厲害了,嘴裏還吵吵著:「我現在就要!現在就要!我餓!娘!」


    一聲娘喊得千迴百轉,撕心裂肺,劉氏無奈,隻得從懷裏摸出一塊手指那麽大的米餅,迅速塞進他嘴裏,阮寶兒立刻不哭了,打著嗝兒,一邊吧唧嘴,吃的可香,惹來周圍眾人不住地吞口水。


    到了晌午,老村長尋了一塊蔭涼的地方,讓大家夥歇腳,施嫿仍舊坐在人群最外邊,隨手撿了幾個小石子拋著玩,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孩子們的喧鬧聲,伴隨著吆喝和叫罵:「打他!打臉啊!」


    「打得好!踹啊!」


    還有小孩不耐煩道:「哎呀你蠢死了,我來!」


    施嫿應聲望去,果然見幾個小孩打作一團,最底下蜷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謝翎,他緊緊抱著自己的腦袋,努力把肚子團起來,似乎被打得疼了,他伸手猛地抱住一個小孩的腿,然後不管不顧地湊過去使勁咬了一口。


    這一口用力可不小,施嫿甚至能看得見他腦門上綻起的青筋,那被咬的小孩哪兒經得住?嗷地一嗓子哭開了,聲音震天動地,這邊的動靜才終於引起了大人們的注意,但也隻是看了一眼而已,覺得並沒有什麽大事情,便又迴過頭去了。


    施嫿在一旁冷眼看了一會,眼見著他們並沒有停手的趨勢,心中不由歎氣,她走過去將那幾個孩子都扯開,然後把謝翎拉了起來,護在身後,皺眉盯著那領頭的孩子,道:「你們打他做什麽?」


    那孩子仍舊是昨天在池塘邊欺負謝翎的那個,他也認出施嫿來,瞪起眼,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語氣兇蠻道:「就打了,怎麽了?關你什麽事情?」


    他力氣極大,施嫿被推得往後一個踉蹌,頓時有些惱了,她反手便是一竹筒砸過去,毫不手軟,竹筒正砸在那小孩的額頭上,登時破了皮,鮮血奔湧而下,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滴答落在衣襟上。


    眾小孩都驚呆了,他們不約而同地驚叫著退了一步,被砸了的那個孩子隻覺得額頭劇痛無比,伸手一摸,才發現一手血,登時嗷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兇狠地衝著施嫿撲了過去。


    他比施嫿要高出小半個頭,力氣也大,這一下要是被撲實了,施嫿估摸著自己會被按著打,於是她當機立斷抬起腳來,衝著那孩子的膝蓋一踹,他一個沒穩住,又是嗷一嗓子撲倒在地,霎時間塵土簌簌,一頭一臉都是灰。


    一時間眾孩子都愣住了,他們似乎都沒有料到他們的老大輸給了這個豆芽菜女娃娃,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意外,施嫿卻沒再停留,轉身一把拖起謝翎就往大人堆裏跑。


    等那些小孩們追過來時,早看不見施嫿的蹤影了,人群擠擠攘攘的,樹蔭麵積本就不大,大人們紛紛嗬斥著,讓他們去別的地方玩。


    小孩們既找不著那兩人,吃了啞巴虧也隻能悻悻散去,那個負了傷的娃兒跑去找自家大人哭訴,先是得了一陣緊張的詢問,哪知發現最後就破了點兒皮,反倒把衣裳給弄髒了,二話不說,幾巴掌招唿過來,打得又是一頓鬼哭狼嚎,好不熱鬧。


    卻說這頭,謝翎悶頭坐在草堆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上去跟打翻了染料也似,施嫿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引來一陣小聲痛唿,問道:「怎麽又打架了?」


    謝翎抬起頭,有點委屈地解釋道:「是他們先打我的。」


    施嫿隨手折了幾根草莖,放在手裏把玩著,淡淡道:「為什麽要打你啊?」


    謝翎猶豫了片刻,才小聲道:「他們……要我給他們當馬騎……我沒答應……」


    施嫿折草莖的動作頓了一下,才問道:「你爹娘呢?」


    謝翎的嘴角往下撇了撇,看上去有點難受,低聲迴道:「爹前些年病了,後來娘親也病了,都沒要我了……」


    聽了這話,施嫿沉默片刻,她有些煩躁地扔了手中的草莖,看向謝翎,小孩兒規規矩矩地坐在她身旁,兩隻手又細又瘦,跟雞爪子也似,乖乖地擺在膝蓋上。


    施嫿心想,我管他做什麽?他無父無母,與我何幹?我不也是孤兒一個?若不是他,我還不一定會被那狗太子拉著一道死呢。


    可是他現在……


    施嫿騰地站起身來,動作很大,強行打斷了自己腦子裏的念頭,倒把謝翎給嚇了一跳,他有些不安地看著施嫿,嘴唇動了動,沒敢說話,他還記得施嫿剛剛那一竹筒砸過去時,那種兇狠的氣勢。


    施嫿轉身欲走,正在這時,一陣咕嚕嚕的聲音響起,霎時間兩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謝翎的肚子上,他漲紅了臉,有些尷尬地抱住肚子,仿佛這樣做的話,就不會被人發覺了。


    施嫿靜立片刻,打開背上的竹筒,一個圓圓的窩窩頭滾了出來,幹巴巴,硬邦邦的,看上去賣相實在是不大好,卻散發出令人心神動搖的香氣。


    謝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施嫿拉過他的手,把窩窩頭往他手上一放,簡短地道:「用水泡著吃,能飽肚子一些。」


    她說完,再次將竹筒背上,起身大步離開了小樹叢,她不想管了,這是最後一次,就算放下了上輩子的成見,又能如何?在天災人難麵前,她施嫿也隻是一個升鬥小民而已,不是大富,也不是大貴,自身尚且難保,又救得了誰?


    施嫿一麵走,一麵有些漠然地想,人各有命,該死的早晚會死,能活的,自然會長命百歲,流芳青史,誰也左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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