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這樣的問話,於他而言,當真是字字誅心。那笑更像是被施了咒,每每午夜夢迴之際,拉著他進去沉沉夢魘。夢中荒草不生,全是陳皇後淒厲的聲音,聲聲都喚著:淮兒,淮兒。


    就在他日日夢魘,猶豫不定之際,先帝又換作慈父模樣,給他講自己同陳皇後年少時的故事,分析入境的朝局。


    「淮兒,你當朕不知你母後是為歹人所害嗎?可齊薑兩家勢大,朕即便真的想為你母後做什麽,卻也是有心無力,還不得不為了拉攏薑家,立了薑氏為後。你如今與謝家女兒交好,可你要知道,那謝凝是謝家嫡女,身後還有一個鍾家,你若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王爺,即便娶到了她,便當真能一輩子護著她?更遑論她身後鍾謝兩家。」


    先帝說,功高震主,自古都是為君者最大的忌諱。


    蕭淮不知道先帝是否真的與陳皇後鶼鰈情深,可他最後的那一席話,蕭淮是聽進去了的。


    隻有坐上那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將天下一點點握在手中,他才有能力護住他想保護的一切,護住謝凝想要守護的一切。


    這一條路,他孤身一人,一走便是十二年。直到今夜,將這卷聖旨親手交到謝凝的手中,蕭淮才隱隱覺得,這條路,他並沒有白走。


    「謝凝,明太妃已死,她和程尋的過往,朕心中有數,卻並不打算追究。齊薑兩家,謀害忠良,至西北數萬生靈於不顧,國法天理皆難容。至於薑氏……」蕭淮微頓,「朕留著她還有用處,你且忍一忍,可好?」


    蕭淮的坦誠相告,讓謝昭昭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她今夜本是來同他商議此事的,且她已經有了更為穩妥的對策,可現如今,蕭淮連聖旨都已經擬好了,將她所在意的,想要除之而後快的,統統一網打盡。


    「皇上,雷霆手段或許奏效,可過剛易折,稍有不慎,便會激怒惡獸。齊薑兩家勢大,想要連根拔起,絕非一朝一夕。一旦有漏網之魚,隻怕會後患無窮。與其一蹴而就,不如徐徐圖之。」謝昭昭撫上自己的小腹,「索性從一開始,他便是為著這一天來的,如今也正是最好的時候。」


    謝昭昭垂眼,眸中隱隱透著殺機,「齊薑兩家再謀大,到底也是將賭注押在了景王身上。若是景王沒了,他們的念想自然也就沒了。」


    是的,從一開始,她的目標就是景王。用這個所謂的皇嗣,謀景王的一條命。至於薑太後,她便是再位高權重,也不過是個深宮婦人,沒了兒子,就等於要了她的命。


    謝昭昭從不想算計人心,遑論人命。奈何總有人要與她為難,與她身邊在意之人為難。她便也隻有步步為營,以牙還牙。


    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讓謝昭昭有些晃神。不知何時,蕭淮已經到了她的身側,將她圈在懷中。


    「相信朕,朕既然擬了這道聖旨,便有萬全的把握。」蕭淮將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寬厚的手掌貼著謝昭昭的手背,一同撫著她的小腹,「這是你同朕的孩子,即便他隻是個幌子,朕也不許他成為這場爭鬥的犧牲品。」


    誠然如謝昭昭所言,用這個孩子謀算景王,是更為穩妥之舉。甚至在最開始作這一場戲的時候,他與謝凝都存過這樣的心思。可最終,蕭淮還是怕了。


    謝凝身子本就虛虧,子嗣不易,他雖貴為天子,可有些事仍舊無能為力。他怕經此一遭,老天真就慘忍的斷了謝凝的子嗣緣分。


    於婚事一上,他明知是錯,彼時卻也無力撼動。可於子嗣一上,今時已不同往日,他再也不會讓人掣肘。蕭淮不清楚這樣的補償是不是謝凝想要的,但若是皇家需要一個繼承大統的孩子,那麽這個孩子,隻能是謝凝的孩子。而他身為父皇,於天下人麵前,能給這個孩子最大的榮耀,便是一個嫡長子的身份。


    沒錯,是嫡長子。


    ——


    昭寧十二年臘月十九,因勾結外邦,殘害忠良,忠勇侯獲罪,闔府下獄。忠勇侯世子因當庭衝撞聖上,被杖斃於五門之外。


    同一日,因牽扯進十萬擔糧草沉毀元瀾江一案,畢城守備薑廣元被革職查辦,牽連薑氏數十人,多年手握重兵的薑家一朝傾覆如山倒。


    謝昭昭立在朝華宮寢殿的窗前,望著窗外漫天的風雪,闔府獲罪,仗斃於五門,何其相似的一幕,她和謝家,是不是也終於可以掙脫昭寧十四年的那場噩夢?


    「娘娘,當心染了風寒。」碧荷走上前,給她披了一件寬大的狐裘。


    謝昭昭緊了緊領口,「柳絮呢?」


    「娘娘不記得了嗎,欽天監的洝大人迴來了,今日在欽天監講學,柳絮姐姐素來喜愛這占卜之術,昨日便同娘娘告了假,這會兒應該是去聽洝大人講學了。」


    謝昭昭想想,好像是有這麽一迴事,「這洝大人當真有這般厲害?」


    「娘娘,奴婢聽說,這位洝大人確實十分了不得,能觀天命,知過去未來之事。」


    聞言,謝昭昭卻極不在意的笑笑,能知過去未來,聽著就像是江湖騙子。自古天家便在意天象一事,可若事事真能洞悉,哪還有王朝更替一說?


    「迴頭叮囑柳絮,聽聽樂子便罷了,切莫當真。」


    「是,娘娘。」碧荷福了福身,扶著謝昭昭往殿外走去,「其實奴婢昨日裏也偷偷去看了一眼。本想著這等能人,定是風姿不凡,何成想……」


    「如何?」


    「居然是個邋裏邋遢的糟老頭子!」


    謝昭昭噗嗤笑出聲,「你這丫頭,莫要胡說。到底是皇上親自請來的欽天監監正,不得無禮。等等……」


    謝昭昭忽的一愣,「你方才說那監正叫何名字?」


    「洝九啊。」


    洝九?


    謝昭昭有些微怔,那本她看過的書,鴿了她的作者,不也叫做洝九?


    大周自開國以來,便設有欽天監,掌察天象,推算節氣,製定曆法。因所職玄妙,欽天監的一眾人也向來受天子禮遇。欽天監監正雖說隻是個正五品,在朝中卻極有地位。


    欽天監位於皇城之內,與內廷隔著一道嘉善門。


    外頭天寒地凍,謝昭昭乘著車輦過來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欽天監的門口,裏裏外外圍了不少人。從衣飾來看,當都是這少京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且人人都不是空手來,不是端著食盒的,便是拎著酒壺。


    適逢年節,求人辦事,帶些節禮也是常見。可這般明目張膽的在官署門前送禮的,謝昭昭還是頭一迴見。她正欲從車輦上下來,去見見這監正是何方神聖,便聽人群中一陣吵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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