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陵和茹雪趁著夜色朦朧迴到了東宮,二人走到寢殿前,微風拂過殿前的杏樹,枝丫交錯,發出沙沙的聲響,晴空萬裏,月掛枝頭,映著月色柳青陵將茹雪臉上的泥土擦去,說道:“今日恐怕是你這輩子最狼狽的一天了。”


    茹雪握住他的手說:“可能也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


    柳青陵說道:“怎麽會,我們以後又不是不出去了。”


    茹雪突然鬆開她的手,若有所思的低下頭,轉身背對著柳青陵,說道:“殿下以後是一國之君,如今朝中恐有賊人造反,忽耳國不斷入侵我國疆土,這內憂外患之勢,殿下又如何貪享玩樂?”


    柳青陵歎氣道:“吳敬俞手握威虎符和神龍符,三軍聽他號令,朝中文臣看似聽從茹丞相,實則分幫結派,邊塞不僅有西方忽耳國作亂,更有西北戍金國和北方莽國虎視眈眈,忽耳國攻勢兇猛,黎國已將大部分兵力用於抵禦忽耳國,那戍金國和莽國恐怕也要趁亂進攻,我便是繼承了王位,這爛攤子也不是我一人能解決的。”


    茹雪看著柳青陵少有的沉穩,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竟然對朝中局勢有如此清楚的分析,一時間對眼前的太子頗感陌生,思考片刻說道:“近年來我國雖重文輕武,可土地廣闊人口眾多,即便裁軍也有百萬兵力,戍金國、莽國和忽耳國三國緊挨,其實力也隻有忽耳國勉強能和我們相當,其他兩國我們隻需與他們談判,若忽耳國得勢,以他們的野心,戍金國和莽國也會被他吞並,先定外患,後平內憂,殿下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才是。”茹雪頓了頓,緩緩說道:“何況,殿下還有我,妾身雖是一介女流,可也能幫到殿下。”


    “雪兒,你願意陪我嗎?”


    “當然願意。”茹雪斬釘截鐵說道。


    柳青陵若有所思,緩緩吐出一句:“雪兒,若我不當皇帝,隻當個普通人,你還願意陪我嗎?”


    茹雪有些不知所措,磕磕絆絆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柳青陵笑了笑,笑中多少透露出一絲失落,說道:“不用說了,我明白。”


    柳青陵歎了口氣,仿佛看淡了一般,說道:“逛了一天肯定累了,你先去歇息吧,我去趟摘錄閣。”


    柳青陵剛轉身,茹雪叫住他,說道:“天下需要殿下。”


    柳青陵沒有迴頭,冷冷說道:“可我不需要天下。”


    茹雪望著離去的柳青陵,他已經走出很遠,可茹雪還在原地呆呆的矗立著,她未記事起就被茹禕所收養,自小跟在茹禕身邊,耳濡目染多少懂得分析朝中局勢,茹禕這麽做便是要她有朝一日能輔佐太子,茹禕為人嚴肅刻板,對她更是嚴厲至極,不苟言笑已是常態,她生在這牢籠當中,也長在牢籠當中,她以為牢籠裏的世界便是全部,就不會想著牢籠之外的地方有多麽寬廣,隻要她遇到了柳青陵,那日她雖茹禕上朝,她在不棄殿外等候,恰巧遇到了柳青陵,她不知那口無遮攔,舉止頑皮灑脫的就是當今太子,柳青陵見她形單影隻,一個人在殿外好生無趣,便提起性子去逗她,可無論他如何說笑,甚至裝瘋賣傻,茹雪都不為所動,神態宛若朝中老臣,年紀卻和他相仿,二者反差之感令柳青陵頗感興趣,便更加賣力去逗她,終於茹雪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一笑便似春暖花開,清風而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柳青陵將手中的一包梅幹贈予她品嚐,她扭扭捏捏還是伸手拿了一顆,放入嘴中,梅子酸甜,茹雪卻隻嚐到了甜,此後她便記住了灑脫縕藉的小子。


    方才柳青陵問茹雪話時,她是想說願意的,奈何命運不允許他們有這種想法,即便柳青陵有著超脫世俗,掙脫枷鎖的情感,但他生在此處,就不由得他這麽做,天下的重任早晚會由他來承擔,而茹雪能做的,就是讓他贏得一個開明智達的好名聲。


    “娘娘,水已經放好了。”阿欣從寢殿中走出來,看茹雪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便小聲提醒。


    茹雪一個恍神,被阿欣的聲音拉迴了現實,她轉身說道:“快去備車。”


    阿欣說道:“娘娘這麽晚了是要去哪裏?”


    茹雪擦了擦臉,說道:“不許問,隻管備車吧。”


    “是。”


    “還有,此事不能對太子殿下說起。”


    摘錄閣與樞密院相隔不遠,皆是宮中的重要之地,裏麵記載了開國以來黎國發生的所有大小事,上到朝堂群臣,下到奇聞異事,無所不有,柳青陵年幼時經常來此處尋找好玩的趣事。


    柳青陵心中藏事,一路邊走邊想,步履緩慢,稍不注意又走錯了道路,剛才他當真想要和茹雪一走了之,去過痛痛快快的百姓的日子,遊山玩水,走走停停,累了便在某處停下,帶上幾年再去下找下一個風景,可看茹雪的迴應又不禁令他猜忌,難道她隻是喜歡身為太子的我?我若不當太子了,她便冷清著臉離我而去了?她是茹丞相的義女,難不成她來我身邊隻是為了控製我?想到此處柳青陵趕緊搖了搖頭,在心裏默念三次“不可能”才忍住急躁之心,柳青陵相來隨性,心中從不裝事,此時卻令他感到少有的煩悶,在宮內徘徊了許久才到達摘錄閣。


    柳青陵心念道:“罷了,我越是猜忌越不利於我對雪兒的情感,何況她隻是有些遲疑,應該是被我突如其來的拷問嚇住了,是人都答不上來那句話吧?還是先幫鍾言那小子看看薑無海有什麽有趣之處。”


    柳青陵悄悄推開大門,快步進了摘錄閣裏麵,反手關上了門,裏麵漆黑一片,好在他隨身拿了個火折子,靠著微弱的火光找了一盞油燈,點燃油燈之後屋內才顯出光亮。


    摘錄閣分上下兩層,第一層專門記載官員之事,第二層是記載百姓中的奇聞異事,兩層又各有分類,第一層從右至左以時間排列,第二層則以地方為排列。


    柳青陵心想,我從未聽朝中說起過薑無海這個名字,或許是在第二層才能有所記載,聽鍾言所說他們來此無崖山,可無崖山又是什麽地方?鍾言說他一路向北來到林城,那無崖山應該位於南方,先從南方的城池查起吧。


    柳青陵從最南方的墨城查起,找了許久都沒有無崖山的記載,心中不免猜到,那薑無海和吳敬俞相識,感覺又是敵對關係,看吳敬俞對他恨之入骨的樣子,說不定薑無海曾在朝中為官?想到這裏柳青陵急忙下樓,在第一層搜尋起關於吳敬俞的記載。很快找到了吳敬俞入朝當官的那一欄。


    柳青陵翻開寫有元鼎年武舉科考一書,上麵記載了元鼎年間武舉一欄報考人數,其中吳敬俞的名字位列榜眼,而那年的狀元是一位名叫袁啟的人。


    “袁啟?”柳青陵在心中不斷默念道,自打懂事起,他便在朝堂之上混跡,朝中大小官員除去地方小官以外,他大概都認識一二,何況是與吳敬俞同屆的武狀元,柳青陵卻從未聽說過他的名字。令他跟更為以外的是,元鼎年武舉中進士的人數當中,隻有寥寥兩三人還在為官,其他三十幾人的名字也如同袁啟一樣石沉大海。


    柳青陵好奇不止,趕快往後麵翻去。袁啟中了狀元之後,很快便被授予了六品蘭翎侍衛前鋒校的職位,次年戍金國與莽國聯合進攻,袁啟被派往邊疆鎮壓,僅六個月,戍金國與莽國的軍隊就被擊潰,退軍至百裏之外。袁啟有大功,被封為候亭將軍,掌領西北二十萬大軍,袁啟如朝不過兩年,卻有如此成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少老將都對此不滿,可朝中武將青黃不接,老將大都昏聵年邁,上陣殺敵之事早已不聞不問,而後二年,忽耳國又大舉進攻,袁啟為主將,吳敬俞為副將,二人攜三十萬大軍防守,在霍野城時,袁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趁夜晚忽耳國兵力修整之際,親率五百攻城死士,夜襲霍野城,殺敵千人,袁啟登上城牆之際,吳敬俞已早早率軍在城門外等候,待城牆上取得消息後,同時進攻,忽耳國上下兩不相顧,大意而失,而後接連奪迴,白城、稻城、塢城和隴西城,令忽耳國元氣大失,之後二十年年未敢來犯。此次凱旋之後,袁啟便被封為中城將軍,領天下兵馬。


    柳青陵繼續翻閱,直到己亥年春分之後,就再無此人記載,不僅如此,連同三十多位有名有姓的大小將領都消失不見,仿佛蒸發的水一樣,無影無蹤,最後有所記載的是在春分之前,袁啟曾經深夜拜見丞相茹禕,心念道:“這等人我竟然從未聽說過他的存在,按理來說他應該有單獨記載才對,可我找遍了整個摘錄閣都沒有找到,隻能在與吳敬俞有關的記載當中才會提及此人,卻也隻是寥寥草草的兩三筆。”


    柳青陵再次翻閱一遍,就已經可以將書中內容完整複述而出,隨即把書放迴原處。這一列的書架共有三層,柳青陵拿的這本書在書架的第一層,他隻將旁邊的書輕輕扒開,那旁邊的書便落下不少灰塵,柳青陵這才注意到,這層書架塵封已久,上麵早已布滿灰塵,方才他火急火燎想要查找信息並未注意到這一點,這下發現之後瞬間感覺有些奇怪。一般書架中擺放書籍都是將一層放滿之後再把書放在第二層當中,可這一層尾端明顯差了一本書,柳青陵把剛才讀過的書全部放迴原處之後還能發現書籍有明顯的傾斜,可見缺失的那一本十分厚重。


    柳青陵將油燈靠近書架,仔細觀察起來,隻見書架中間有一處沒有落灰,是十分明顯的抽離書籍才會留下的痕跡,痕跡比柳青陵拿書時留下的痕跡還要明顯,說明這本缺失的書是在一層書架已經填滿後才抽離的,那時一本書挨著一本,中間縫隙狹窄,想要拿走書便要耗費更大的力氣,而這痕跡還是新的。


    “難道有人在我之前來過摘錄閣?或者,有人知道我要來此,故意在我之前把這本書拿走了?”柳青陵心想著,鼻中傳來陣陣熏香,那香氣清素淡雅,當中伴有似有似無的茉莉香氣,是茉莉博山香薰才有的氣味,而使用這熏香的宮中隻有一人,便是茹雪。


    茹雪喜愛素雅,偏好博山香薰,又喜愛茉莉,柳青陵便令製香匠在其中摻雜茉莉花碎,這工藝極其複雜,製香匠嚐試數次,不是香氣過於濃了,就是太過平淡,聞不出味道,最後製香匠把香料和香花一起密封至錫甑當中,再把他們放到熱鍋上加熱,水蒸氣從甑底的孔眼衝入甑內,釋放出來的液體浸潤了棧香、降真香的薄片,如此重複三四次,又在熏香裏又添加一道蘇和香以後,這茉莉博山香薰才製成,香氣清雅平和,當中茉莉香味如點睛之筆,雖是淡淡一抹,卻婉轉流長,熏香已經燒完,香味卻遲遲不散去。茹雪十分喜愛,誦經拜佛時常常使用此香薰。


    柳青陵此行也隻對茹雪一人提及,莫不是她提前過來取走了這本書?我做任何事她都未曾阻止過,為何會不讓我看到這本書?


    柳青陵如此想著,突然門外傳來一個細微聲響,像是木門被推動的聲音,柳青陵趕緊熄滅了手上的油燈,屏住唿吸,將身體藏在書架與牆壁的縫隙當中。可過了一會兒,門外還是沒有多餘的動靜,難不成隻是風吹動的聲響?摘錄閣大門年隔以久,轉軸之處早就發鏽,需要極大力氣才能推動,因裏麵已經放滿書籍,朝廷已經另蓋新所,放置新記錄的書籍,所以此處大門雖然發鏽,卻始終無人修理,若真的是風吹動的,這等風力即便在屋內身處,也可以聽清唿唿風聲,柳青陵確定,一定是有人在外麵。


    “那人遲遲不現身定是知道我在裏麵,這個時辰一般絕不會來人的,該不會是……”


    柳青陵悄悄走到門前推門而出,夜色已深,道路漆黑一片,放佛深處有一道深淵在等著他,顯得十分蕭瑟淒涼,柳青陵走到一處轉角便停了下來,身子靠著牆,靜靜等待著,倏忽之間,一道身影在不遠處的大槐樹下顯現出來,柳青陵隱約可以看到那黑影左顧右盼,好像十分怕有人發現他,黑影躡手躡腳靠近摘錄閣,柳青陵借此機會立刻躍身衝了出去,那黑影驚到,趕忙往反方向跑去,柳青陵常年不奔跑,這猛地一跑竟然感覺唿吸不暢,胸口陣陣發痛,而那黑影跑的極快,轉眼之間居然過了轉角,待柳青陵跑到此處時,已經不見了身影。


    柳青陵大喘著粗氣,心中暗自責怪自己,“禮部郎中陸友曾雲‘書到用時方恨少’,我這是‘力到用時方恨少’,都怪平日不用功,偷懶偷慣了。”不過,很快他便又想:“我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有用到體力的時候,偷偷懶也是正常。”


    柳青陵迴想著那黑影剛才奔跑的身姿,那樣子並不像茹雪,該是何人呢?柳青陵越想越不對勁,他來此處並未對第二個人說起,正逢是他想要知道那薑無海的身份之時,突然又出現了什麽黑影,那這黑影定然知道點什麽內幕。


    柳青陵隻覺得這事情甚是奇怪,也愈發有趣,不過自己錯失一條重要線索,心中又不禁遺憾起來。


    月光照射下來,朱紅的牆壁上被塗抹上了一層淡淡的冷色,順著月色,柳青陵看到地上有一個發亮的物體,他彎腰撿起,發現是一個琉璃簪,玉質半透,呈涅白色尾端刻有“玥欣”二字。柳青陵思緒翻湧,心中默念道:“怎麽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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