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眠道:“卻也不必如此,有共同誌向是好事,保持各自的特色,更是一件好事,你們各姓各的就是了。”


    說話間,一隻整羊上了。


    老板自賣自誇道:“此羊,乃武功山上的野山羊,性情不似一般軟綿綿的小羊,好勇鬥狠,味本腥膻。”


    肖幹雲哈哈大笑道:“腥膻好,腥膻點,咱老肖,就愛吃這一口膻的!”


    他搓著手,看著四仰八叉,被分開的羊肉,口水都流了丈長。


    老板嫌棄地躲開他下滴的口水,陪笑道:“我們怎會讓客人吃膻味?每年逢春,就有一批老獵人進山。這春日進山,不為打羊,隻為去劁羊,劁了之後再放生。羊一旦被劁過,就沒那麽膻了,因此到冬天,也就是這個時候,就可以去抓了。當然,抓也得看運氣,不是每個抓到的羊,都是提前劁過的——我們不可能把滿山的都劁了,要不然母羊跟誰配啊是吧——往往抓了三隻,才能抓到一隻劁羊,可費勁了。所以客官,你那五兩銀子還不夠,一會兒還得再加錢,算是咱的工費。”


    老板說完這一長串的話,一轉身,便進去張羅配菜去了。


    夜無眠啞然失笑,道:“嘴巴這麽細碎,說了這麽多,原來是要抬價格。”


    看那羊肉,早已被烤得色澤金黃、外焦裏嫩,在這陰霾的冬日裏,油滋滋地冒著熱氣,香味一陣陣,撲入鼻中。


    俗話說,鼻眼口相通,還沒吃到呢,味蕾就已經被視覺和嗅覺刺激到了,夜無眠業已吃過午飯的嘴,居然又開始分泌唾液了。


    這羊肉光是看著,便十分好吃,老板精明,抬價個二三兩銀子,卻也無妨了。


    夜無眠等老板出來時,又扔給他幾顆銀粒子,老板笑逐顏開,給幾人伺候得更加殷勤。


    幾人開始發動,吃起羊肉來。


    肖幹雲吃相甚是粗魯,如若撿著他一番細說,恐傷了看官眼睛,暫且不提。


    江盼本應是斯文人物,但趕了一天的路,十分饑渴,咕咚咕咚喝下一碗羊雜湯後,也不顧形象,徒手撕下羊腿上的一塊肉,就往嘴中送。


    “子曰:想長壽,吃羊肉,想健康,喝羊湯!”


    不同於他兩個,楚煙吃相十分文雅,始終隻動用筷子,不曾拿手去沾。


    她箸功極好,雙筷馳騁,所到之處,都成了其碗中之肉。


    她看著江盼,笑道:“孔夫子什麽時候曰過這等鬼話了?我明明記得,他老人家說的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餓乎?’朋友說:那不廢話?我當然餓了,您趕緊的吧。孔夫子聞言,連忙下了一鍋菜,遺憾的是沒把握好火候,難吃極了,客人不喜歡吃,‘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孔子,就更不喜歡吃了,於是他老人家又感歎道:‘人不吃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個“篡改”《論語·學而》的笑話,按理並不好笑,但由楚煙講來,夜無眠也為之忍俊不禁。


    肖幹雲更是笑得差點摔倒。


    楚煙指著肖幹雲,嫌棄道:“公子,你旁邊的這個又黑又粗、看上去蠢乎乎的大漢是誰,他為何能與我們同桌吃飯,你又為何,寧肯讓他跟著,也不肯讓我跟著,莫非他就是你去闖錦衣衛,所救下的朋友?”


    這一連串問題之下,夜無眠這才想起,直到現在,他還未將肖幹雲引薦與楚煙和江盼。


    給雲生喂了一口稀粥後,他簡要介紹了一番肖幹雲:“是的,他確實是。……”


    肖幹雲似乎沒有在女子麵前裝腔作勢的愛好,對於楚煙的嫌棄之詞,也並不在意,大口吃羊肉道:“這一路去武功山,有人敢欺負你們,盡管跟我說!我會把他揍的,連他爹都不認識!”


    楚煙“嗬嗬”一笑,根本不理會他,隻是看向夜無眠道:“公子,你救你朋友也就罷了。拋下我,卻是不應該!當時你去救人,久不迴來,害我還以為你是不是遇到了問題。我為你牽腸掛肚,百般擔憂……”


    她言語柔軟,表情更是我見猶憐。


    夜無眠生怕那一腔幽怨意,把自己籠得心跳咚咚,連忙轉移話題,問起她為何也不去蘆溪縣城,卻來這張家坊集市。


    楚煙也不在方才那個話頭上糾纏,眼睛笑成了月牙,頗為得意道:“和公子分別前,我看公子有心虛之狀,支支吾吾,說話含糊不清,便知公子必不肯按我所說的方向行去。而此去武功山,要麽往東,要麽往南,隻有這兩條路。公子既不往東去蘆溪,自然便是往南了,我於是就來了這裏。”


    夜無眠不禁感歎,楚煙無論是觀察能力還是智慧水平,都要高他不止一籌。


    “如此,短時間之內,我恐怕難以擺脫她得。不如先赴了這趟武功山之行,此後再做計較吧。”夜無眠內心暗道。


    他打定了主意,暫時不作別的設想。


    一頓飯吃完,天空陰暗,刮起了西北風。


    這風卻並非撲地的風,隻是平流,因此倒不甚打人眼,但那蕭瑟的寒意,卻愈發令人難禁。


    夜無眠等有內力的人自是不懼這風,江盼沒有順通經脈,沒有內力,幸好衣服穿得夠厚,頭巾緊裹住,也抵擋住了風寒。


    出了鋪子,楚煙從一個停馬的樁子上,牽來白駿馬。


    這馬,正是夜無眠在關王廟外,劫掠的武功山弟子的馬,在萍鄉時,被養在客棧中多日,夜無眠都已忘了,倒是楚煙還記著,沒有落下這馬,一並牽了過來。


    江盼上了馬,不需要人牽,馭馬的功夫,還算不錯。


    夜無眠抬頭看天,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說道:“今日天公不作美,才過中午時,天便陰沉。現在更是陰風怒號,彤雲密布。這深冬臘月,山中不免會有一場雪落……”


    他尚未說完,楚煙已是拉著他的袖角,笑道:“公子,後麵的話,你不必說了,讓我來當一迴你的嘴替,替你說了吧。你定然會說:山中條件惡劣,豺狼虎豹潛伏,如若下起雪來,更是寸步難行。你與肖幹雲是男子,倒還好說,我與盼兒妹妹是女子,不如就在這張家坊中小歇,等天氣好了再進山……公子,你是不是想這麽說?”


    “……”


    夜無眠尷尬地咳嗽了起來,因為他真是想這麽說的。


    雖因語言風格不同,他所組織的話術,與楚煙方才所講,略有出入,但意思都是同一個意思,仍是想要勸阻楚煙,不要跟隨。


    盡管前不久他才打定主意,暫時不去擺脫楚煙。但不知為何,他幾乎就是下意識的,要讓楚煙遠離自己。


    楚煙見他咳嗽得說不出話來,歎了口氣,從腰間解下一隻玉筒,將筒中水,給他喝了。


    感受著水溫,夜無眠一時恍惚:這究竟是玉筒保溫性能好,水才溫熱,還是因楚煙的體溫所傳導的呢?


    冰寒的臘月,一口溫熱沁心的水,是如此珍貴,似有絲絲甜意,浸潤喉間。


    夜無眠有些感動。


    楚煙眨了眨眼,睫毛如同畫筆一筆一筆細勾的那樣,生動分明。


    “公子,閑話休提。莫說下雪了,便就是武功山上落刀子,我也與你同往。”


    她才說完,江盼在馬背之上,鄭重抱拳道:“俺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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