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眠趕到嶽王廟時,大殿、耳房都一一細看了,又添了兩具屍體。


    乃是那在庖廚中,燒火的潘師弟和馬師弟。


    潘師弟修為不及順通,應是被癲狂的馬師弟一劍殺死;馬師弟則可能是吸多了毒邪瘴氣,昏暈下去,運氣不濟,正好掉入煮沸的油鍋之中。


    夜無眠走進看時,肉香早已溢滿了整個廚房,馬師弟與孫師弟兩人,都赴湯蹈火,被滾燙的水煮得腫脹起來。


    可憐孫師弟的頭顱,浮在水上,兩隻眼珠子驚恐鼓出,在沸水水泡裏,上上下下咕嚕沉浮。


    “你倒是個稍好的人,可惜了。”


    夜無眠感慨一聲,沒有多作停留,來到正殿之中,撿起那把被米師兄放在地上的青釭劍。


    此劍頗有靈性,一入手,原本將熄將隱的青光,好似火上被潑了油一樣,撲騰衝起,一時旺盛起來。


    幾欲要與殿內四角插著的火把,爭光競輝了。


    “這劍現出如此異像,莫非是與我心意相通,認我為主乎?”


    夜無眠欣喜萬端,撫著這劍,讚不絕口。


    誌怪故事傳說中,劍遇真主,會以各種異像暗示。


    青釭劍在米師兄手中,光華隱卻,自願埋沒蒙塵;在夜無眠手中,恨不得要把青光如火般綻現。


    前後對比,兩相思量下來,夜無眠心中愈發肯定,青釭劍定與自己有緣。


    “傾~”


    長劍出鞘,帶出龍吟之聲,夜空的寂靜好似要被這劍嘯之聲衝破。


    青色的劍身,光芒如溫暖的璞玉,散發著熱力,沁潤著夜無眠的手。他將內力湧出,附於劍上。


    內力漸次覆蓋劍身古老的銘文、刻跡,把青光衝更亮了,翻滾澎湃起來,如同怒海狂濤,沿著劍身衝擊開去。


    夜無眠還未使招,劍氣已星星點燈溢出,把旁邊的空氣,都扭曲了三分。


    強大的力量,令一旁的鬆紋劍,顫抖了起來。


    很顯然,鬆紋不如青釭,被其威勢壓著,才會如此。


    日後與人對敵,青釭劍在手,甚至可以彌補修為、劍法不足的缺憾,能成為對戰勝利的決定性因素。


    “既如此,青釭劍,以後你就隨我了,助我一起闖蕩江湖。我雖比不過常山趙子龍,但是比你第二任主人夏侯恩,當是要強上不少,必不致你埋沒,明珠蒙塵!”


    夜無眠自言自語一番,青釭劍似乎聽懂,積極發出劍鳴唳唳,興奮抖動,恨不得立即與人對敵,立個首功。


    夜無眠還劍入鞘,看著劍身的青光,卻又道:“青釭劍雖好,可是這光芒太熾。俗話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總是這般亮著,未免過於招眼,引來貪劍之人,可就不好了。”


    他話音才畢,那青釭劍頓時收了光芒,止了微微抖動,劍鞘上的小篆文好像也淡了幾分痕跡。


    青黑的劍身,縱使四個火把交相照映著,也沒了光彩,不起眼地地像一堆枯柴什,吸引不了半點注意。


    如此一來,夜無眠的擔憂,可以平息了。


    夜無眠直唿神奇,上下把玩,愛不釋手,更勝過鬆紋劍。


    把青釭劍收了,別在腰間。


    他本就有同時佩戴兩把劍的經曆,即便青釭劍略重一些,他也不覺得是負擔。


    開了門,把那群男女拴著的馬,都解了韁繩,拍著馬屁股,催促四處逃散了。


    隻留下一匹最年輕力壯的白駿馬,把它牽到一個安全地帶,拍了拍馬頭,笑道:“卻不能放你走,日後山高路遠,還多要仰仗你的腳力。”


    這馬兒甚是高冷,對於他的話,不鹹不淡,沒有迴應。


    隻晃著頭,耳朵撲打幾下,馬尾掃來掃去,嘴裏噴出熱氣一腔。


    夜無眠重迴廟中,在關公殘破的雕像之下,恭敬拜倒。麵容嚴肅,沉聲道:


    “關公容稟:江湖散人夜無眠,途經此地,借宿貴寶廟,半夜驚醒,得遇強人若幹,遂藏身廟頂,識破其天怒人怨的勾當。本欲出手擊殺,仰仗關公神力先發,迷亂其心,致互殘相戮,紛紛盡亡。廟中亦有受害幼兒八位,皆已迴天乏術,魂歸地府。


    今,夜無眠懇請推倒貴廟,一把火燒盡,將廟中善惡,都燒作灰燼。比及鬼差前來,著送幼兒往生;但務將惡男女魂魄抓獲,勿使漏網一人,即令城隍府台問審,核定愆尤,押送冥界,或以油鍋剝煎,或以烈火焚身,令其為生前作惡,補罪受過!”


    說畢,夜無眠鄭重磕下響頭三個,抬首望著關公正像,目不斜視,胸懷坦正,心無雜念,與其對視良久。


    “火起時,必會殃及關公金身。若有得罪之處,夜無眠百年之後,魂失冥路,再來賠罪。”


    再拜三叩首。


    眼角覷著殿內橫七豎八的屍體,夜無眠趕到廚房,把幹柴一摞一摞,都提到正殿之上。


    半晌後,廟中火起,青釭劍衝天而出,夜無眠激蕩起身,一劍“寒風吹淩誰似我”,把廟宇橫梁,都打斷折落,加入火中。


    火勢更加兇猛起來,畢畢剝剝,好似祝融揮動火神幡,熊熊衝天,映得白雪蒸融。


    想來用不了多久,這廟就將燒得一幹二淨。


    不知是不是錯覺,竟然聞到了烤肉香味。夜無眠皺了皺眉頭,不再停留,去牽了馬,抱了幼兒,準備沿著大路,出山而去。


    雪光映照之下,幼兒胸上掛著的平安福,長生鎖甚是顯眼。


    夜無眠身子顫了顫,仔細往幼兒臉上看去。


    先前惶急,隻是馬虎一瞥,未曾看得細致。


    現在諸事落定,他才分明認出,這安靜睡著的幼兒,竟是今日白天時,賜他酒食的老媼,懷中所報的孫子。


    把繈褓看了又看,將這張幼兒臉和白日時的記憶對了又對,迴想起米師兄等一幹人的對話,夜無眠失落落,拳頭咯咯作響,迴望身後火光黑煙,眼中是徹骨的寒。


    終是化作無力一歎。


    而後良久,他翻身上馬,揮著鞭子,駕馭這匹與他不甚熟識的白馬,朝那老媼的農家趕去。


    這馬兒甚是聰慧,沿路避開深坑、難行路段,三四裏的雪地艱途,不消得兩刻鍾時,便就趕到目的地。


    夜無眠下了馬,抱著幼兒,呆立茅草屋前。


    血腥味撲上鼻間,四段屍體煎痛著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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