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吃喝差不多了,肚中有個七八分飽,夜無眠因心係著這一僧一道,猛然站起身來,對周鹹告罪道:“周大哥,請恕無禮,阿眠觀這二人論道,感悟頗深,欲追上前去再觀悟觀悟,因此先行一步啦。”


    他知周鹹是個隨意性子,便也不待他答應,即飛身離去。


    想起這一去,可能得是好些時辰,讓周鹹一直在酒館中等待他,也不是計。


    他又補充道:“周大哥但請放心,幫你尋女一事,我已記在心頭。你吃盡興後,自先離去,等他日江湖重逢,你我再敘別情,下次輪到我請客了,哈哈哈哈……”


    這段話到後麵,聲音已經較為微小,可見人已到了極遠處,但傳到此處,還是能讓人清晰聽見,由此可見其內力深厚。


    酒館中那些原本還對他有歪心思的宵小之輩,無不露出慶幸之色。


    周鹹嘴裏正吃著牛窩骨,酣暢淋漓,待吃完時,夜無眠已經走遠了。他不惱反笑道:“果真不愧是我的妹子!這說走就走,絕不迴頭的性格,跟我一樣,我喜歡!”


    先不說周鹹如何在麓山酒肆中胡吃海喝,單說夜無眠,施展起“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的輕功路數,去追趕那一僧一道。


    他出來得晚了,那兩人早已追趕出一段距離。


    見幸長沙地處平原,此處又荒涼,視野極好,隔著大老遠,夜無眠還是看到了和尚,他那光頭甚是矚目,在陰天裏都閃著亮。


    “距離不過百丈,使勁追追,應能追上。”夜無眠加大內力灌入,一口氣飛出十丈有餘,向僧、道兩人迫去。


    前方是一片田野。此時早過收獲季節,田裏沒一個稻穗,隻剩下一拳來高的稻茬子,無聲講述著秋收往事。


    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些稻草垛子,和孩童們乘興紮著的稻草人。


    田中泥土不濕不軟,略帶點冬季特有的硬塊,踩上去頗好借力。


    跑了小半刻,夜無眠追得近了,能看得清和尚頭上的戒疤。不多不少,一共九個,排列成九宮格式樣,頗為嚴謹。


    聽得和尚哇哇大叫道:“賊道人,你使得什麽輕功,怎麽這麽鳥快!”


    夜無眠也望向更前方的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大概在他前方十二三丈左右跳躍飛舞,論速度,隻比他稍慢了一些;論身形靈動,身姿輕盈,則遠遠勝過他。


    邋遢道人迴頭看了和尚一眼,罵道:“你這禿驢,打聽我的輕功做甚!你既已學了我道家的《道德經》,莫非還不知足,還要學我道家的輕功嗎?”


    這一迴頭,正好也看到了夜無眠,不由得緊張起來,一臉急切道:“糟了糟了!錦衣衛身邊的那個漂亮公子跟過來了,她準是來治我們打架鬥毆,以及毀壞店家財物之罪的!貧道既已身無長物,哪有錢賠?隻能加速開溜了!”


    說完,這邋遢道士當空翻了個筋鬥,速度猛然提升一大截,向北方繼續逃竄去,拉開了與和尚、夜無眠的距離。


    和尚大聲譏道:“你這牛鼻子老道,敢欺我佛家無上乘輕功耶?昔年達摩祖師,以一根葦草渡得江來,貧僧雖不才,也有幾招厲害的!”


    正要使出,又聽得邋遢道士說後麵有人,也迴頭看去,見夜無眠就在他身後五丈左右緊緊跟著。細細打量了一眼,納悶道:“什麽漂亮公子,你這道士分明胡說,隻是個小丫頭而已!不過貧僧既貧,自然無銀子可賠,失陪了,失賠了!”


    和尚說著,突然大吼一聲:“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


    聲音落下,一陣北風席地吹過,帶著這和尚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衝去,把夜無眠扔在了後麵。


    被兩人拉開距離,夜無眠叫苦不迭。


    他的輕功最是薄弱,如此堅持狂奔了半刻鍾左右,早接近極限,腿腳已是酸楚難忍。


    現在眼見追趕無望,他就要偃旗息鼓,就此作罷。


    正放緩速度,那和尚一吼之下的詩句,卻又啟迪了他。


    他暗道:“這和尚吟詠的,是唐代詩僧齊己的名句。這句詩,我的印象中應是劍招,今番由這和尚使來,又成了上乘輕功的招數。”


    “劍招被注解家注解為刀法、槍法的,我見過不少,可被注解為輕功的,我卻還是頭一遭見到。”


    一時間,他大感怪異。


    猛然一個恍惚,他又情不自禁反問自己:“這首詩的本來麵目,就是劍招麽?我隻是看的注解為劍招,但並不代表,齊己大師,是用劍意來寫成該詩。”


    天下間的絕大部分人,想從詩裏學武功,尤其是對於年代久遠的詩句時,都需要通過注解家之手,才能習練。就連很多注解家也是如此。


    因此,注解家研發武學的活動,往往又被稱為“注詩”,武功,就被稱為“詩注”了。


    注解家注解詩的方向、水準,影響著習練詩注的武者。


    越是由名家注解,詩越能被注解得到位。由武者習來、使來,所發揮出的威力也最大,這已是江湖共識。


    在這一點上,頗有些“蕭規曹隨”的意味:如果有個名氣頗大的注解家,注解甲詩歌時,將之注解為劍招,那麽之後的注解家,在做文獻工作時,受其影響,一般也會把這首詩注解為劍招。


    隻有寥寥不多的像大耳朵劉風那樣的人,才會奇葩地,把通常注解為劍招的詩,注解為別的招數。比如鐧法。


    夜無眠原本對劉風的做法,嗤之以鼻,但今日眼見得這和尚,竟也作出類似操作,他仿佛便有了“當頭棒喝”的感覺。


    “注解家各依其主張,有優劣之分。劣下者固然不足一提,可優勝者,也未必就能完全契合詩人當時當地的感受。”


    “齊己這句詩,劍招注解自是精彩,可今日,我卻在這和尚身上,見到了更渾然天成的輕功用法,幾乎沒有任何注解家斧鑿的痕跡,莫非,輕功用法,才是原詩作的本意?”


    “即便不是本意,這個和尚也必然是跳過了任何注解,以其內心感悟此詩,才有如此表現。”


    不通過注解,自己感悟,這樣的人,夜無眠也見過,但大多效果不是很好。


    比如那大耳劉風,可能就是如此的人,這才能硬生生地從劍仙的詩句中,感悟出鐧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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