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中,嘍囉們腳踩濺濺泥水,頭頂瀝瀝寒霖,忙前忙後,奔來走去,風風火火,難得稍有喘歇。


    夜無眠心下微微訝異,暗忖道:“我吩咐了辰、巳兩太保,就在這高椅坡一帶設伏。雖然允其臨機決斷權,可此刻為什麽如此轟亂?臨機決斷也不是這般!”


    他分開車隊,跳過人群,來到前方,往這些嘍囉仔細看去。看得清了,才發現每個嘍囉肩膀上,都各扛著一捆東西。


    這東西看來比較沉重,把一些嘍囉壓得,上氣不接下氣,非是苦苦忍耐,隻怕已撐扛不住。


    夜無眠拉過來一個嘍囉,厲聲問道:“這是在幹什麽,亂作一團!你們的太保呢?怎麽不見出來管束!”


    這嘍囉原本急匆匆趕路,忙碌碌搬運東西,身上早有一股無名火,就要發作;此刻見是大當家親自問,連忙壓下怒火,不敢不答,喘著粗氣道:


    “迴大當家的,昨夜下山買幹柴的太保,帶著兄弟們迴來了。他們買了幾十大車的幹柴,就停在峰東坡腳下,我們現在正在把車上的幹柴,往夥房裏搬。我們太保估計也在搬。”


    夜無眠道:“如何不把車推上來,卻讓你們蠢奔地搬?”


    那嘍囉“呔”了一聲道:“小的又何嚐不是這般想?奈何那太保和我們的太保說了,山高路難行,大車如何推得上!隻得分到小的們頭上,化整為零,把這一車車的幹柴,一摞一摞的,給扛上山來。”


    這嘍囉解釋完,正待要走,夜無眠拉住他,指著他肩膀上扛著的東西,道:“這就是你說的幹柴?”


    嘍囉點了點頭。


    夜無眠上下細瞧了一陣,道:“可是用什麽東西包住了?粗看外形,也不像幹柴。”


    這嘍囉自忖一時半會走不了,與其傻乎乎扛著受累,索性把東西撂下肩,放在地上,等解了大當家的疑惑再說。


    嘍囉道:“確實是包了一層東西。聽那太保說,裹的是油布,為的是防止柴火被這雨水打濕。到時候滿灶子都是濕柴火,就算勉勉強強點燃了,也有一團嗆人的煙,熏著兄弟們就不好了。”


    夜無眠四處看去,果然見每個嘍囉肩膀上扛著的東西,似乎都是用油布包裹住了。


    他斜著眼道:“每堆柴火都包一張油布,那太保怕是不知道油布有多貴?敗家也不是如此敗的!”


    這年頭,油布造價昂貴,而幹柴甚賤。


    用油布包來防止雨濕柴,一起罩上倒也罷了,可要是每一捆都分出一張油布來裹,未免過於鋪張浪費,也誇張了。


    細細思來,不合理之處太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夜無眠看著放在地上的東西,眼睛光芒閃爍。


    突然,“咣”地一聲,腰間龍鱗鐵鞘寶劍飛出,他手起劍落,那東西“啪”的一聲,登時分作兩半。


    表麵的油布撐開,露出裏麵的模樣來。


    借著周圍暗淡的燈光,覷得清了,油布包裹住的東西,確實隻是一捆幹柴。


    他這才微微放心。


    看向那目瞪口呆的嘍囉道:“這捆柴你就不必搬了,另外去搬其他的柴吧!”


    這嘍囉如蒙大赦,連連道謝,往峰東方向趕去了。


    正目送這名嘍囉遠去,吳掌事走到他身邊,笑道:“貴寶地真是財大氣粗啊,這過冬的柴火,一口氣能買這麽多。”


    夜無眠轉過頭去,正待和他裝模作樣扯幾句淡,猛然卻見燈火撲朔下,吳掌事的這張臉,由內而外透露著陰險。


    和印象中的某個人,好像。


    燈光半掩著,吳掌事一半邊臉暗,一半邊臉亮,詭異莫名。而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容,竟令他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覺。


    他心下一沉,不由自主與吳掌事拉開距離,思維飛速運轉,此生見過的一張張人臉,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他眼前,如同清風吹書頁,依次飛速翻過。


    某一時刻,一個人的臉,從眾多人臉中被篩選而出,漸漸定格在他眼前。


    仿佛有東西操縱著似的,這張臉慢慢平移過,敷到了吳掌事的臉上。


    啪!


    契合住了,貼合住了!


    “像,真像!”


    夜無眠握住龍鱗鐵鞘劍的手發緊了起來,緊得發顫。雨水打在他身上,把他身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浸潤地濕了,猶未有覺。


    那張人臉的幻影,轉瞬間無聲破裂,破成了一張張碎片,當空消融,再不可見。


    好比平地響起了一陣驚雷,夜無眠的瞳孔猛地收縮,滿臉不敢置信。


    吳掌事被他盯得不自在了,轉過頭去,全部隱到了黑暗之中,隻有嗬嗬的幹笑聲傳來。


    “貴主人、義士,別發呆了,繼續走啊。”


    他說話的聲音再不似先前那般客氣,反而是沉了下來,有一股冷意,自上而下蔓延開來,比之周圍的冰雨,還要寒上幾分。


    夜無眠聽而不聞,急忙迴轉過身子,視線變作了一隻大手,在扛柴火的嘍囉群中穿梭、撥弄、查探。


    最終,定格在了嘍囉們所踩出來的一個個腳印上麵。


    “雨水連綿不絕,道路早已經是泥濘鬆軟。在這上麵走著,又扛著柴火,留下腳印固然不可避免。可為何,其中的有些腳印,竟然如此之深?偏偏這些腳印的主人,又不甚胖。”


    “這背上的‘幹柴’是有多重,竟能壓出這麽深的腳印?”


    突然,他的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迴答。


    懷疑、震驚,如夢初醒的感覺,齊齊如同潮水一般湧了上來。


    這一刻,夜無眠幾乎都明白了過來,卻仍然不敢輕易相信,還要去尋求證據,證明自己的“明白”,是錯誤的。


    他突然指向一人,大聲道:“兀那小嘍囉,站住!”


    一名扛柴的小嘍囉茫然迴過頭來,看著他道:“大當家的,你叫的是我嗎?”


    夜無眠飛身上去,道:“不叫你叫誰?你肩上扛的是什麽?”


    小嘍囉擦了擦臉,抹了一把水,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苦澀道:“迴大當家的,小的肩上,扛著的是幹柴,用油紙包著。唉,可把我累死了。”


    “既然這麽累,先放下來歇會兒。”


    這小嘍囉見大當家的都發話了,勁力一卸,砰的一聲,肩膀上被油布包裹的“幹柴”,就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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