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野外,猛不丁地有一團球狀的白霧冒出,而且還正朝著自己“滾來”,任誰看了,當時都得發怵。


    那人登時便瞠目結舌起來,失聲驚慌道:“白得瘮人,這莫不是鬼?”


    趕車的其餘人眾,聽得他這話,也都瞧了過來。


    待瞧得仔細了,有被嚇住的,自然也就有不信邪的。


    當中一人,身長六尺六,臉上肥肉橫生,虎背熊腰,膀大臀圓,像頭黑狗熊。往地上一坐,隻怕能坐死三頭野豬。


    如此強壯,自然不懼什麽。往團霧看了一眼,冷哼一聲,大是輕蔑。


    這黑狗熊大漢從車廂底下的暗槽裏,抽出一根嬰兒手臂粗細的血色銅棍來,甕聲甕氣,像在缸中說話:


    “莫說是鬼,鬼也怕我這惡人!我且來會會這怪物。”


    此人一棍當先,從隊列裏跳將出來,掄起那血色銅棍,當頭壓了過來。


    夜無眠立即抬手喝道:“住手!天太熱,各位郎君歇會兒?”


    他尋思這夥人,應當便是吳掌事一行。隻是他不認得吳掌事,便先將接頭暗號念出,以待對方反應。


    那黑狗熊大漢愣了一愣,粗聲罵道:“老子都快凍死了,熱你媽了個球!”


    手中銅棍隻是稍一遲滯,掣了一點,便又打來。


    夜無眠跳起避開,想道:“這暗號竟然不管用?莫非這夥人不是吳掌事一行?”


    正疑心間,隻聽車隊中一人大聲道:“住手!大黑狗,不可造次!這團霧裏怕不是什麽鬼,應當是本地的一個義士!”


    那聲音頓了頓,才道:“人家好心勸我等歇息,你怎能兵戎相見?隻可惜,九月霜重,唯恐著涼,焉敢歇息!”


    這話一出,暗號對上,夜無眠眼睛一亮,那人也一陣大喜。


    隻是那大黑狗漢子的鐵棍,沒被這話叫停,還斜斜地打來。


    夜無眠想,這大黑狗漢子,多半是個桀驁不馴、不服管的。此時若不先給點苦頭吃,待會上了黑麋峰,定要生不良,惹得人不高興。


    身子也不轉避,兩手之中,拱出一團稍剛稍猛的內力,往那鐵棍中路拍去。


    隻聽“咣”的一聲,鳴金似的聲音大作,那血色銅棍像打到了鐵牆,硬生生被截住。


    這大黑狗漢子被震得虎口巨疼,身子也往後退了兩步才止。狗熊樣的眼睛裏,露出一團不敢置信的迷雲,穩住了身形,收了血色銅棍,老老實實站立一旁,不敢再造次了。


    又偷偷往團狀水霧中看去,想看看這一掌把他震老實的人,究竟是怎樣雄壯偉岸的一號人物。


    夜無眠暫時停止體內內力運轉,那落在身上的雨水,漸漸歇了蒸騰。


    霧氣散去,整個人身來露了出來。


    車隊裏的人紛紛瞧他,人頭聳動不停。


    他身材不胖,個子還未完全長開,與張大球本尊差不多身高,隻有將將五尺。


    這般小身段,卻能擊退大黑狗男子,不止大黑狗本人,其餘人,也都吃驚非小。


    夜無眠隔著一段距離,哈哈笑道:“霜重,這雨也大啊,像天破了個窟窿一樣,下個沒盡時!”


    暗號說完,這句話,乃是他的自由發揮。


    畢竟雙方身份確認已畢,後麵怎麽來,就全憑當時當地的情狀了。


    他邊說這話,邊朝那車隊中走去。走得近了,借著車上飄搖的燈籠火光,才在雨中,大致看了方才與他對話之人的裝束。


    紮一束紅色頭巾,被笠頭擋住了,隻能看到旁邊額下兩個邊角。身上披著紅色蓑衣,隨著雨落,不斷滴著水。跟其他人的青綠色蓑衣區分了開來。


    旁邊人大多負責趕騾車;縱是不趕騾車,也都走著。唯獨他坐一輛騾車後尾拖帶的椅子上,直到夜無眠走近,他才站了起來。


    之前四處張望、被夜無眠驚嚇到的人就是他。


    至於模樣,因雨汽朦朧,燈火飄搖,整張臉比較模糊,隻一點是確定的,那便是醜。


    夜無眠覺得這人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


    兩方相會,車隊中幾人眼神交流紛紛,漸漸露出了輕鬆的樣子來。


    那紅色蓑衣男子朝夜無眠拱了拱手,笑嗬嗬道:“不錯,這雨下得,真要把人愁殺了。我們這些跑村過莊,做些小買賣、搞點糊口營生的貨郎,在這樣淒風苦雨的天氣裏,真的是,嗬嗬,苦哈哈,慘兮兮啊。”


    說著就抱怨起來,一副恨天不愛,恨地不疼的模樣,看表情,倒是像個鄉間的生意人。


    夜無眠打量著幾人,算清楚了人數,包括與他一起迴到車隊的大黑狗男子在內,確實是十三人。


    車輛數目、騾子數目,也與來報信的嘍囉所說的,完全一致。


    騾子們都低著頭,忍受著苦難的旅程。


    車上蓋了油布,雨落在上麵,都自滑落了,想來是保護住了裏麵的貨物,沒有讓雨浸濕。


    但同時也遮擋住了他的目光,讓他看不清裏麵是何物事。


    稍微看了幾眼,夜無眠便移開目光,笑道:“可不就是?!任誰活在這狗屁世道,都不容易啊!”


    附和著抱怨了兩句,又搓著手,哈著氣抬頭道:“這天,八百年也不曾這般冷過了。幾位兄弟這一路上,肯定是受冷了。”


    紅蓑衣男子歎了一口氣,道:“冷,冷!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冷啊!真是鬼天氣!”


    咳嗽了一聲,其餘眾人迅速會意,也都紛紛怨起冷來。


    夜無眠“嘖”了一聲,笑道:“諸位兄弟知道冷時,何必還在這荒郊野外幹耗著?不如去我寨中歇一宿。我那裏雖不甚好,卻也有口熱湯吃,有口熱飯咽,燒得一口大鐵鍋的熱水,鋪著有破破爛爛的棉被。”


    他循循善誘道:“各位兄弟把身子都嬲得暖和了,明日裏待風雨收了、天氣放晴,再推著車子下山,繼續趕路不遲啊!”


    紅蓑衣男子飛速與背後幾人打量了一眼,裝模作樣猶豫了一會兒,才露出為難之色道:“兄弟之邀,真如雪中送炭了。隻是我這一行十幾人,騾子六匹,車廂三輛,都推到你寨中過夜,這費用,恐怕不會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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