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太陽日483
小馬寶莉：小馬國火星救援 作者：第二TWILIGHT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492
ares 3 太陽日483
在飛火過去擔任閃電天馬隊長的職業生涯中，曾經有一次在飛行時攜帶過兩隻成年小馬的重量……那時是在馬星。
穿在她身上的太空服，再算上飛行背包外拴著的額外一塊太空服電池，以及像個礦驢身上的鞍包一樣掛在她太空服腹間的兩塊飛船魔能電池，最後還有裝在她胸前的那兩顆水晶，這些加在一起的總重量也大約與兩隻成年小馬相當。然而不幸的是，飛火此時正身處火星，而這裏的陌生大氣若隻許用簡單一詞描述，那一定會是：“稀少”。
以此類推，這裏的魔能環境也隻能稱之為：“完全不存在”。
“好，先做一下任務簡報。”星光熠熠調整了一下自己背上的魔能電池說道，“我們斷開了你太空服自帶的推進器係統。這點千萬別忘了。你在飛行途中沒有推進器可用。我們可不希望兩周之後再搞出一場風暴把我們困住，更不用說你這點魔能要這麽用的話絕對不夠。”
“明白。沒有推進器。”飛火點頭迴答道。
“你身上的這些，”星光熠熠又拍了拍飛火胸前的幾顆水晶，接著說道，“是給你裝的力場投射器。這第一塊是在發射時用的，僅在最初的亞音速飛行階段起作用。這樣應該可以在你自己能夠產生明顯的激波驅散沙塵之前保護你的太空服不受破壞。第二塊則是針對太空服破損這種情況備用。我們事先知會了暮光閃閃，讓她在發生泄漏的情況下直接超控你的維生係統安全停機裝置。一旦太空服遭到破壞，務必啟用此水晶並在情況允許時立刻著陸。”
“生成的力場會排除灰塵並保留空氣，不過除此之外基本上經受不了什麽高能衝擊。要是你在天上看見有座什麽山，可別跟它玩躲貓貓。”
“嗬嗬。”飛火幹巴巴冷笑了幾聲。
“一旦突破音障，請你務必蹄動解除第一個力場投射裝置。”星光接著說道，“會有一根導線脫開。之後你需要將此導線連接至第二個投射裝置才能激活防護。隻希望你到時候不要用上。”
你希望會管用？飛火心裏雖暗想著，嘴上卻隻是高聲答道，“知道了。”
“行，那接下來我們講一下太空服本身，”星光繼續解釋道，“你翅膀前緣的襯墊是我們用你太空服上切割下來的幾片封蓋做的。在飛行中它們會承擔主要衝擊，以此保護封套其他部分的接縫。”
“覆蓋翅膀封套的黏液還沒有完全凝固。”某個飛行坐席上傳來了蜓蜓有氣無力的呻吟。與其他幾位個個穿著太空服還要扛著一兩塊魔能電池出門的組員們不同，蜓蜓會留在飛船內。為了飛行挽具以及改造太空服連著吐了整整一個下午再加上晚上的黏液，之後還要在火球協助下對太空服進行大量調整，一番折騰之後她算是徹徹底底累癱了，顯出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隻有這樣才能讓它們自由屈伸。織料芯層周圍的黏液還是液體狀態，一般的小破損應該會自行修複。不過千萬別因為這個壯著膽子去冒險。這跟你平常穿的飛行服有很大區別。”
“這我清楚，”飛火直白答道，“我穿飛行服的時候翅膀上都沒有覆蓋的。”她甚至還鬥膽提出過要讓自己的翅膀直接這麽裸露在外，結果與其說是集體否決，還不如說是被大家一起吼下去的。蜓蜓對此提出的一個反對意見確實是讓飛火啞口無言；這樣唯一能維持她翅根周圍縫隙氣密性的方法就隻有把太空服直接用膠水糊到她身上。沒有密封性，也就留不住空氣……保命更無從談起。
“我其實是非常希望能用那些備用居住艙帆布當材料的，”星光說著，拍了拍那幾大塊魔能電池上方延伸出新增的翅膀封套的位置；飛火完全收起翅膀時，添補上的那幾塊新麵料幾乎看不出痕跡。“不過根據我們之前使用彩虹水晶的測試，居住艙帆布是會阻隔魔能的。幻形靈的黏液不會有這種影響，或者至少相比普通織物產生的衰減沒有明顯的區別。”
“我會想辦法。”飛火惱火道。
“不說了。總之一旦你遇上太空服泄漏，任務就直接中止。幾塊大電池用完之後就拉開快拆把它們拋掉。”星光接著又輕輕拍了拍——不敢下重蹄——位於飛火腹部正下方的挽具卡扣，“這幾塊電池我當然是不想丟的，不過你的命可比它們重要得多。”
“不會丟的。”飛火直截了當答道。
“任務中止，或者完全成功之後返迴時，就啟動給太空服的供能。”星光最後講解道，“啟動之後會顯示出一個指引你返迴飛船的信標。我們會專門為此臨時開啟臨場通訊係統。不過就算你背包上帶著這樣雙份的電池，一旦啟動太空服供能，剩餘的飛行時間就會縮短至僅能以秒為計。請一定盡可能以最快速度直接返迴。不要在減速之類的動作上浪費精力。”
“根據nasa的研究，”一旁的馬克也補充道，“在火星上一般的翼型隻要飛行速度下降到每秒兩百米以下，基本上就產生不了升力了，除非你的翼麵比一個足球場還大。”
“對。反正盡可能水平朝我們這邊飛就行。我會等你靠近之後用魔法遙動接住你。”
“明白。”
“接觸還好嗎？”一旁的蜓蜓也問道。
飛火轉移注意力感受了一下那隻幻形靈在她太空服裏埋設的兩根細小的線纜，末端連接著從馬克備用太空服的內襯那裏扒來的體征監測裝置電極貼片。貼片上的黏合劑牽扯著她雙翼間的皮毛，導致其下的肌膚瘙癢難耐；不過早在多年以前學院中第一次被派去體驗幫廚時，她就學會了無論癢到什麽程度，都能繃緊神經保持紋絲不動。“很穩固。”
“好，”櫻桃莓莓開始按部就班下令道，“檢查助推器基座？”
馬克檢查了一下給她拚湊出的簡易飛椅——其實隻不過是從他們在二號漫遊車上攜帶的有限材料裏翻找出來的最大一塊扁平的廢舊金屬，又在頂上固定了三顆小小的斥力推進目標水晶而已。“都很結實。”
“檢查助推器？”
星光眯縫著眼掃視了一遍那三塊每塊都差不多有一本平裝書那麽大的水晶，答道，“附魔目視檢查良好。”
“好。都穿好太空服，”櫻桃莓莓舉起自己的頭盔吩咐道，“我和火球星光打頭陣先出去，然後馬克和飛火再出來。開始吧。”
一個淺藍色球體包裹住移動房車尾部，將四周飛揚的土石沙礫阻隔在外。氣泡內的獨角獸、陸馬與龍在一旁待命，看著人類攙扶著一隻肩挑重擔全副武裝的臃腫飛馬步履艱難地攀下自氣閘延伸至地麵附近的登機梯。
執行任務的五位幾乎全程都保持沉默，隻是偶爾會說幾句話核對一下完成的步驟。火球一爪提著一塊魔能電池，另一爪則握著星光熠熠，方便獨角獸把蹄子搭在電池電極上，讓她專注維持他們周圍的防護力場。馬克還有莓莓架著飛火登上搭好的臨時發射平台，小心抬著它緩步走向前天剛用於發射除雲行動的同一處石堆。發射平台運載就位之後，他們便連接起專門用於發射的那一塊電池，預位好三枚助推器。旁邊還保留著兩塊備用電池，在星光使用的電池耗盡時替換。
看著一切按部就班展開的飛火無以為應，隻能躺平等待命運的到來，在心中迴想這個無比糟糕的決定。迴首過往，她僅僅隻是在那麽幾次極罕見的情況下勉強飛出過普通的音爆。她隻是目睹過雲寶黛茜與暮光閃閃公主她們施展出貨真價實的彩虹音爆而已；她這一輩子都未曾觸及過如此的極速。對她而言這就是個遙不可及的神話。
一會我的飛行速度會達到馬星上的兩馬嚇，她默然想到，是這個星球上音速的三倍。就這麽一頭紮入塵暴。而如果我的太空服出了什麽岔子……
老天啊，看來這迴我是要死了。
不行。冷靜下來。能做的預防措施都已經做過了。有多套後備係統撐腰。
我現在身穿的太空服是我們在改造中用剪子招唿過的。之後我們還用幻形靈嘔吐物以及廢舊衣物給它打了補丁。然後我們又給它捆上了兩百五十多磅的石頭，這樣不僅是氣動特性跟板磚沒什麽區別，從頭到腳我都踏馬是個名副其實的重量級板磚。
那我今天絕對是死定了。
行。也沒什麽好說的。飛火，你是要死了。但你的組員們會活下來。你能做的隻有集中精力完成任務。再往後還有什麽辦法？該發生的事情總是躲不過。
“飛火，情況如何？”太空服通訊頻道另一頭的馬克關切道。
“全部就緒。”憑借經年累月的訓練，她穩定住自己的語氣冷靜答道。
“那好，”馬克說道，“我們要迴撤開始發射程序，你這裏的防護力場就要消失了。準備好了嗎？”
“是的，馬克。”
“飛火，祝你晴空順風。”櫻桃莓莓踏馬到底是從哪裏聽來這句老氣橫秋的飛馬餞行辭的？估計是從犄角旮旯的哪本冒險故事書裏翻來的；這種說法老早以前就沒馬用了。
除非是為了給某隻馬送最後一程。
哈，真是應景。
“是，指揮官，晴空正是目標。”她高聲答道。
“開始倒計時，”星光啟動倒數，“三十。二十九。”
力場屏障在飛火身體周圍流過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受到了如滑石粉一般細膩輕盈的火星塵埃自她太空服的外表麵柔和拂過。現在這種時候，她不由得想到，隻消一塊碎石機緣巧合正中我的頭盔麵罩，一切就都完了。
“二十。十九。十八。”
“飛火，倒數六秒時關閉太空服通訊，倒數三秒時啟動防護力場。”櫻桃莓莓最後唿叫道。
“倒數三秒，收到。”飛火簡短答道。
“十三。十二。十一。”
“大夥們，給我幾分鍾去去就迴。”她前天晚上大半時間都在思考發射之前的最後一句話到底該說些什麽。想這麽久的部分原因是這段話必須得是英語，不過這倒不是關鍵。她主要糾結的是，自己想到的大多要麽是扭扭捏捏多愁善感的肉麻感情戲，不然就是空有氣勢卻虛若無物的自吹自擂。而這一句話——星光是怎麽說的來著？——確實平淡無奇，卻也包含著別樣的風雅，有一種簡練的美。
作為將死之馬臨別的隻言片語，這種話也不失明智。她說完便關閉了太空服供能。
“六。五。四。”
倒數三秒時飛火伸蹄扣下開關，兩塊大電池中的能量立刻流淌起來。星光熠熠剛才施放防護力場的微縮版本在她周圍浮現。與此同時巨量魔能以她記憶中未曾體驗過的強大力量流經她的全身。她似乎感受到全馬國的能量都匯入了她的雙翼。
她以前從來沒有在魔法電池運行時接觸過電極。此時此刻，她突然明白了星光為何一直以來都對魔能如此癡迷。
緊接著零時到來，浮士德老人家的堅實巨蹄托舉起她的後背，將她推向天際。
昔日在友誼岬的離心機訓練，以及許久以前閃電天馬學院的風火轉輪都立刻在她記憶中浮現。她腹部緊縮唿吸短促，將眼角邊緣逐漸擴散的黑視逼迴原處。在她心底無關緊要的某個角落，一個遙遠的聲音帶著緊迫的語氣開始往上報數，想要以高聲喊出的數字將其拉近現實。
別去管它。專注自己的任務。
逐漸增強的壓力下，在她周圍扭曲變形的防護力場向她潰縮。她目睹著屏障之外的塵土被看不見的某種力量一把推開；這並非防護力場的作用，而是擋在發射平台以及她身體正前方的空氣躲閃不及，隻能四下逃散。
時間就快到了。做好準備。
正如將她送入天際的上帝之蹄一樣突然，她背後的推力消失了。自由落體。
飛火背後包覆著全新護套的雙翼即刻展開——僅僅打開了一點；在這種速度完全展開翅膀無異於自尋死路。她伸出一蹄舉向空中，另一蹄奮力拍開力場發生水晶，感受著在她羽翼下生風的強勁魔能……
……向前推進。
力場消散了。在火星地表上方幾千米處的高空，存在的隻有一場肆虐的塵暴，以及一隻身扛兩塊巨大電池，憑借著超出七百米每秒的動能單槍匹馬在飛沙走石的空氣中披荊斬棘的飛馬。
飛火麵臨的首要任務是在保持速度的前提下進入平飛姿態。而如此基本的動作卻幾乎讓她耗費了半分鍾時間。即使背後雙翅魔力充盈，同時還以如此驚世駭俗的極速飛行，這裏稀薄的空氣還是令她無處發力。更不用說她此時正身處完全未知的領域；縱古論今，在這種條件下有過飛行經曆的飛馬，她是頭一個。
不過即便身處異星，對她而言這裏的天空卻也並非完全陌生。飛火以往高空高速飛行的經驗足夠豐富，即使是在這種艱難到可能致命的環境下，她也能憑借不少自己熟知的特性尋得立足之地。
這種條件她有能力應對。
時間卻還在一分一秒飛逝。刻不容緩，她必須立即行動。
全靠自己下意識的反應，她已經自動轉向了逆風。不錯。朝著風暴旋轉方向反向飛行是擊破風暴的標準方法……不過這種操作一般還需要另幾十位閃電天馬，或者幾百隻氣象隊的普通飛馬。考慮到她現在僅有自己孤身一馬，如此懸殊的力量差距便隻能靠她無可匹敵的極速飛行來彌補。
即使身旁的電池不斷向她灌注魔能，她也無法在平飛姿態下長時間維持七百米每秒的飛行速度。她必須向下俯衝，盡可能讓火星的微弱引力助她加速。
她意識到自己止不住地重重喘息著。是太空服破損了嗎？不對——警報還沒響。這單純隻是她的勞累，長期以來缺乏鍛煉導致狀態欠佳，以及上一次體檢時發現的肺活量下降協同作用的結果。
現在不是示弱的時候。執行不成功，隊友就會喪命。頂住壓力，勇敢擔當。
飛火的眼角瞥到一絲光明。在她上方的空中高掛著一道熾熱的橘色烈火織成的緞帶，這一浮空的奇觀如同……
……尾跡。是她的尾跡，隻不過與以往的煙跡不同，此時此刻她身後正拖著一道滾滾火舌。是火焰連環。是燃燒的螺旋。
不，是烈火鑄就的螺旋鑽。火星，你個妄自尊大的頑石，今天我踏馬就要把你打穿（screwed）。
飛火咬緊牙關，調整飛行姿態略微向下，揮動翼梢向著塵暴腹地進發。
“我的老天。”
星光方才將供能切換至第二塊魔能電池，力場短暫閃動了片刻，馬克突然間振臂高唿指向天邊。往他手指的那個方向看去，在數英裏的高空之上，塵暴濃重的灰暗陰霾裏透出了一縷忽隱忽現的微光。
“是她！”櫻桃莓莓歡唿雀躍，“飛火加油啊！相信自己做得到！”
地麵上的目擊者並無暇注意，發射平台就轟然砸落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驚起一層薄薄的碎石四下飛濺。
空氣愈發稠密，塵土也更加厚重。盡管使出了渾身解數，飛火心裏還是清楚自己在減速，動能在流失，力量在消散。
對此她無能為力。雙翼縱有強勁能量，她要隔著這麽一層黏稠頑固的可憎外皮跟上周圍空氣變化的節奏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她不禁想象著一隻四蹄套著防水膠靴的陸馬農夫要與土地打交道會是一番怎樣的情景。
可她還是能間接感受到周圍空氣的一些動向。她的直覺為她指引風暴氣流的方向，讓她了解如何對症下藥擾亂它們的陣腳，如何見招拆招逐個擊破。她勢如破竹般穿行於塵暴間，伸出前蹄始終正對阻力最大的方向，盤旋下降的每一圈都不斷逼近風暴環流的中心。
在她視野之外的上方高空，塵暴的雲團間出現了裂隙，以她的尾跡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尾跡仍然放射出明耀的光，仿佛是火星大氣本身燃起了熊熊烈焰。
緊接著她感受到翼尖一沉，身體兩側捆綁著的比她頭還大的笨重電池在某股力量的拖拽下失衡。
就是這裏了。那就是塵暴的核心。
她的太空服警報響起——某處開始泄漏。維生係統的供應中斷，片刻之後重新恢複。啟、停、啟、停、啟……最後終於穩定下來。泄漏處暫時自我修複了。好。
她又感受到另一陣渦流，在她身後的下沉氣流。沒錯。塵暴被削弱了。它開始解體了。
該收工了。
她朝右側翻滾，大角度俯身衝入塵暴中心。
烈火的尾跡緊隨其後延燒而下。
火星難民們凝神仰望著空中的螺旋狀光焰愈收愈緊，愈緊愈收，然後……
……猛然刺向塵暴的心髒。
那道光芒魚躍而下穿透塵暴，下降速度也越來越快。光束劈開塵暴的同時還在不斷擴張，自旋轉中心向外逸散出一圈圈凝結的塵埃，緩緩飄灑在其下的地麵上。
頭頂上方塵暴的裂隙中逐漸透出了火星片片斑駁的久違紅色天際。猩紅的蒼穹就在他們眼前逐漸褪色為鑲著紅色輪廓的粉紅斑塊，最後又迴到他們先前第一次助推器測試之後體驗了好幾個星期的那種震撼的蔚藍。
接著衝天火柱以一種讓他們看得膽顫心驚的緩慢速度從俯衝中改出，搖擺遠離垂直下落的軌跡，離下方的地麵越來越近……
……最後卻並沒有觸地。這個光點在他們頭頂上空不到一百米處與地麵擦身而過，飛掠觀眾們之後又開始爬升，越過已是清晰可見的克羅姆林盆地邊緣向南方飛去。
在它背後的尾流裏，與火星稀薄大氣中快速沉降出的沙塵夾雜在一起的，還有飄落的片片雪花。
現在警報在她周圍響個不停。幸而先前斷斷續續的維生係統也沒有再中斷過。在飛火腦中少量有片刻閑暇能處理細枝末節無關思緒的腦細胞判定暮光閃閃現在一定是死死壓住了超控開關。那也還行。
換個角度來看，太空服的泄漏似乎是有好處的。飛火自己感覺到翅膀的升力與推力都略有改善。要不是有這一點泄漏助力，她覺得自己身綁這麽幾塊重得要命的電池是絕不可能來得及停止俯衝的。至於她現在嘴巴張得大大的卻喘不上氣，雙肺大開大合以至於脫了力，這種都隻是不值一提的小問題罷了。
沒時間管這個。先把活幹完。盡一切可能保持住現有的動能。繼續推進。再繞一圈過來給它最後一擊……
流經她雙翼的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在此刻戛然而止。
物理法則早就受夠了這隻身穿太空服的飛馬不知天高地厚公然頂撞自己的忤逆行徑，便立刻抓住這一機會猛烈還擊。空氣阻力牢牢拽住已經用得一幹二淨的飛船電池，幾乎是瞬間就讓飛火減速到了音速以下。
她下意識伸蹄去碰釋放搭扣……又猛然抽走，轉而按下另一個開關。她完全不了解自己此時相對於飛船的位置，絕不會冒險讓兩塊沉甸甸的石塊從天而降重重砸到自己朋友們的頭頂上。
太空服恢複供能，相比大電池提供的消防水龍一般的激流僅僅是一眼汨汨細泉。不過眼下這一點能量就足以幫助她重新取得飛行操控。
隨太空服供能一同恢複的還有通訊係統以及導航球。她現在無暇也無力與他們交流，隻想看一眼導航球上顯示的飛船信標。
剛才還在饒有興致地揣摩著某位天角獸公主一蹄撐在牆上死死摁住某個開關的想象圖景如何妙趣橫生的同一批腦細胞，此時卻以一種冷酷到近乎瘋狂的絕對理性漠然做著旁白，提醒她自己剛剛錯失了一個高空投彈，靠一百千克水晶與金屬的動能把漫遊車砸得分崩離析的完美機會。就在她心裏仍在琢磨這一可怕念頭的同時，自己已在漫遊車上方一千米高處飛過，下降速度越來越快。
另兩件事飛快自飛火的腦海中閃過：在火星上飛行速度下降到每秒兩百米以下翅膀就沒有用了，以及一旦啟動太空服供能，剩餘的飛行時間就會縮短至僅能以秒為計。
沒時間容她細想，飛火將她的翅膀完全伸展開來，拚了命地狂亂拍打著，這一動作同時也向左翼封套的破損處往外泵出了大量空氣。泄漏的氣體離開破口之後立刻凝結出了點點雪片，將她身後原本拖著的那道烈火尾跡染成了潔白的雲團。她向左側傾下降，憑借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能量盡力換來一點速度，讓她的翅膀獲得足夠托舉起她的稀薄空氣，操控自己轉向返迴飛船。
在她身下的猩紅地平傾轉著……傾轉著……是如此緩慢……
同時也在飛快接近……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漫遊車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內。更加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在石堆附近守候著的朋友們。
響起的警報越來越多。太空服的泄漏速度已經超出了維生係統的補償能力，大口喘氣已經沒有用了。自己胸中底氣全無，她心裏開始亂了陣腳。
接著她想起了自己還有第二道防護力場。
飛行時間僅以秒為計。沒有多餘的能量。
去踏馬！
慌亂中飛火伸出前蹄在自己胸前瘋狂摸索，找到了那根垂下的斷頭導線，不由分說將它用力塞進小小水晶片上鑿出的插槽裏。
一頭呈錐形的氣泡在她周圍現身，快速襲來的氣流將它塑成了大頭朝後的流線型，雖薄如蟬翼，卻能頂住壓力完全包裹住她。她就這麽看著自己在防護場產生的巨大風阻作用下相對於地表急劇減速。
與此同時她還感受到了維生係統泵出的空氣填滿了自己身處的氣泡，那滋養萬物的寶貴空氣終於重迴她的雙肺。這種感受……
……痛苦萬分。她的胸腔內部感覺就像是吸入了粗礪的砂紙。
她感覺自己的雙翅在空中迷蹤失路；她的飛行速度一降再降，已經無法產生升力了。留給她的隻剩下動能，而就連這個資源也在飛速流失。
看呐，地麵就在眼前。大地，又見麵了。還請你輕輕把我埋葬……
她感受到某種力量抓住了她，以他們不知多少天前墜毀時才有的那種巨大力道拽著她迅速停止在離地大約三十米遠的空中。接著她又被這股力量托著緩緩放迴地麵，同時不遠處一個巨大的藍色光球直直向她這裏衝來。
飛火終於落了地，任由自己癱軟的軀體向前仆倒在地。她已經拿不出起身的體力了，也唿吸不到支撐自己站立的那口氣。她隻感覺到自己渾身都顫抖起來。盡管自己身上太空服的出風口還吹送著暖風，周遭的一切卻都冰冷得可怕。
她周圍的力場忽閃幾下爆開了，與奔來的更大氣泡融為一體。幾個身影走上前來團團包圍住她。同時圍著她的還有他們的話音——其實在她耳邊已經縈繞多時了，可無論他們聽起來如何急迫，對她而言對話的內容似乎都無關緊要。
“左翼完全被扯開了！”
“右翼也有個針眼大小的破洞！”
“飛火你個白癡！你踏馬為什麽還綁著這些電池？！”
“別光站在旁邊講話，快把這些都扒下來！”
“喂，”這真是她自己的聲音？她確實本來就是沙嗓，不過這也太誇張了，“早跟你說過我會把電池都帶迴來的。”
“我這個屏障撐不了多久了！把她身上這些玩意全都卸掉，趕快帶她進氣閘！快啊！！！”
氣閘。飛船。真是個好主意。
飛火還想著幫忙，可自己渾身都疼痛不已，而且她實在是非常……
……非常，非常的……
……疲憊。
在盡可能保護傷員不受衝擊的前提下，組員們抬著失去意識的飛馬以最快速度返迴移動房車。
在他們周圍，被打得支離破碎的灰暗天幕悄然墜地。
ares 3 太陽日483
在飛火過去擔任閃電天馬隊長的職業生涯中，曾經有一次在飛行時攜帶過兩隻成年小馬的重量……那時是在馬星。
穿在她身上的太空服，再算上飛行背包外拴著的額外一塊太空服電池，以及像個礦驢身上的鞍包一樣掛在她太空服腹間的兩塊飛船魔能電池，最後還有裝在她胸前的那兩顆水晶，這些加在一起的總重量也大約與兩隻成年小馬相當。然而不幸的是，飛火此時正身處火星，而這裏的陌生大氣若隻許用簡單一詞描述，那一定會是：“稀少”。
以此類推，這裏的魔能環境也隻能稱之為：“完全不存在”。
“好，先做一下任務簡報。”星光熠熠調整了一下自己背上的魔能電池說道，“我們斷開了你太空服自帶的推進器係統。這點千萬別忘了。你在飛行途中沒有推進器可用。我們可不希望兩周之後再搞出一場風暴把我們困住，更不用說你這點魔能要這麽用的話絕對不夠。”
“明白。沒有推進器。”飛火點頭迴答道。
“你身上的這些，”星光熠熠又拍了拍飛火胸前的幾顆水晶，接著說道，“是給你裝的力場投射器。這第一塊是在發射時用的，僅在最初的亞音速飛行階段起作用。這樣應該可以在你自己能夠產生明顯的激波驅散沙塵之前保護你的太空服不受破壞。第二塊則是針對太空服破損這種情況備用。我們事先知會了暮光閃閃，讓她在發生泄漏的情況下直接超控你的維生係統安全停機裝置。一旦太空服遭到破壞，務必啟用此水晶並在情況允許時立刻著陸。”
“生成的力場會排除灰塵並保留空氣，不過除此之外基本上經受不了什麽高能衝擊。要是你在天上看見有座什麽山，可別跟它玩躲貓貓。”
“嗬嗬。”飛火幹巴巴冷笑了幾聲。
“一旦突破音障，請你務必蹄動解除第一個力場投射裝置。”星光接著說道，“會有一根導線脫開。之後你需要將此導線連接至第二個投射裝置才能激活防護。隻希望你到時候不要用上。”
你希望會管用？飛火心裏雖暗想著，嘴上卻隻是高聲答道，“知道了。”
“行，那接下來我們講一下太空服本身，”星光繼續解釋道，“你翅膀前緣的襯墊是我們用你太空服上切割下來的幾片封蓋做的。在飛行中它們會承擔主要衝擊，以此保護封套其他部分的接縫。”
“覆蓋翅膀封套的黏液還沒有完全凝固。”某個飛行坐席上傳來了蜓蜓有氣無力的呻吟。與其他幾位個個穿著太空服還要扛著一兩塊魔能電池出門的組員們不同，蜓蜓會留在飛船內。為了飛行挽具以及改造太空服連著吐了整整一個下午再加上晚上的黏液，之後還要在火球協助下對太空服進行大量調整，一番折騰之後她算是徹徹底底累癱了，顯出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隻有這樣才能讓它們自由屈伸。織料芯層周圍的黏液還是液體狀態，一般的小破損應該會自行修複。不過千萬別因為這個壯著膽子去冒險。這跟你平常穿的飛行服有很大區別。”
“這我清楚，”飛火直白答道，“我穿飛行服的時候翅膀上都沒有覆蓋的。”她甚至還鬥膽提出過要讓自己的翅膀直接這麽裸露在外，結果與其說是集體否決，還不如說是被大家一起吼下去的。蜓蜓對此提出的一個反對意見確實是讓飛火啞口無言；這樣唯一能維持她翅根周圍縫隙氣密性的方法就隻有把太空服直接用膠水糊到她身上。沒有密封性，也就留不住空氣……保命更無從談起。
“我其實是非常希望能用那些備用居住艙帆布當材料的，”星光說著，拍了拍那幾大塊魔能電池上方延伸出新增的翅膀封套的位置；飛火完全收起翅膀時，添補上的那幾塊新麵料幾乎看不出痕跡。“不過根據我們之前使用彩虹水晶的測試，居住艙帆布是會阻隔魔能的。幻形靈的黏液不會有這種影響，或者至少相比普通織物產生的衰減沒有明顯的區別。”
“我會想辦法。”飛火惱火道。
“不說了。總之一旦你遇上太空服泄漏，任務就直接中止。幾塊大電池用完之後就拉開快拆把它們拋掉。”星光接著又輕輕拍了拍——不敢下重蹄——位於飛火腹部正下方的挽具卡扣，“這幾塊電池我當然是不想丟的，不過你的命可比它們重要得多。”
“不會丟的。”飛火直截了當答道。
“任務中止，或者完全成功之後返迴時，就啟動給太空服的供能。”星光最後講解道，“啟動之後會顯示出一個指引你返迴飛船的信標。我們會專門為此臨時開啟臨場通訊係統。不過就算你背包上帶著這樣雙份的電池，一旦啟動太空服供能，剩餘的飛行時間就會縮短至僅能以秒為計。請一定盡可能以最快速度直接返迴。不要在減速之類的動作上浪費精力。”
“根據nasa的研究，”一旁的馬克也補充道，“在火星上一般的翼型隻要飛行速度下降到每秒兩百米以下，基本上就產生不了升力了，除非你的翼麵比一個足球場還大。”
“對。反正盡可能水平朝我們這邊飛就行。我會等你靠近之後用魔法遙動接住你。”
“明白。”
“接觸還好嗎？”一旁的蜓蜓也問道。
飛火轉移注意力感受了一下那隻幻形靈在她太空服裏埋設的兩根細小的線纜，末端連接著從馬克備用太空服的內襯那裏扒來的體征監測裝置電極貼片。貼片上的黏合劑牽扯著她雙翼間的皮毛，導致其下的肌膚瘙癢難耐；不過早在多年以前學院中第一次被派去體驗幫廚時，她就學會了無論癢到什麽程度，都能繃緊神經保持紋絲不動。“很穩固。”
“好，”櫻桃莓莓開始按部就班下令道，“檢查助推器基座？”
馬克檢查了一下給她拚湊出的簡易飛椅——其實隻不過是從他們在二號漫遊車上攜帶的有限材料裏翻找出來的最大一塊扁平的廢舊金屬，又在頂上固定了三顆小小的斥力推進目標水晶而已。“都很結實。”
“檢查助推器？”
星光眯縫著眼掃視了一遍那三塊每塊都差不多有一本平裝書那麽大的水晶，答道，“附魔目視檢查良好。”
“好。都穿好太空服，”櫻桃莓莓舉起自己的頭盔吩咐道，“我和火球星光打頭陣先出去，然後馬克和飛火再出來。開始吧。”
一個淺藍色球體包裹住移動房車尾部，將四周飛揚的土石沙礫阻隔在外。氣泡內的獨角獸、陸馬與龍在一旁待命，看著人類攙扶著一隻肩挑重擔全副武裝的臃腫飛馬步履艱難地攀下自氣閘延伸至地麵附近的登機梯。
執行任務的五位幾乎全程都保持沉默，隻是偶爾會說幾句話核對一下完成的步驟。火球一爪提著一塊魔能電池，另一爪則握著星光熠熠，方便獨角獸把蹄子搭在電池電極上，讓她專注維持他們周圍的防護力場。馬克還有莓莓架著飛火登上搭好的臨時發射平台，小心抬著它緩步走向前天剛用於發射除雲行動的同一處石堆。發射平台運載就位之後，他們便連接起專門用於發射的那一塊電池，預位好三枚助推器。旁邊還保留著兩塊備用電池，在星光使用的電池耗盡時替換。
看著一切按部就班展開的飛火無以為應，隻能躺平等待命運的到來，在心中迴想這個無比糟糕的決定。迴首過往，她僅僅隻是在那麽幾次極罕見的情況下勉強飛出過普通的音爆。她隻是目睹過雲寶黛茜與暮光閃閃公主她們施展出貨真價實的彩虹音爆而已；她這一輩子都未曾觸及過如此的極速。對她而言這就是個遙不可及的神話。
一會我的飛行速度會達到馬星上的兩馬嚇，她默然想到，是這個星球上音速的三倍。就這麽一頭紮入塵暴。而如果我的太空服出了什麽岔子……
老天啊，看來這迴我是要死了。
不行。冷靜下來。能做的預防措施都已經做過了。有多套後備係統撐腰。
我現在身穿的太空服是我們在改造中用剪子招唿過的。之後我們還用幻形靈嘔吐物以及廢舊衣物給它打了補丁。然後我們又給它捆上了兩百五十多磅的石頭，這樣不僅是氣動特性跟板磚沒什麽區別，從頭到腳我都踏馬是個名副其實的重量級板磚。
那我今天絕對是死定了。
行。也沒什麽好說的。飛火，你是要死了。但你的組員們會活下來。你能做的隻有集中精力完成任務。再往後還有什麽辦法？該發生的事情總是躲不過。
“飛火，情況如何？”太空服通訊頻道另一頭的馬克關切道。
“全部就緒。”憑借經年累月的訓練，她穩定住自己的語氣冷靜答道。
“那好，”馬克說道，“我們要迴撤開始發射程序，你這裏的防護力場就要消失了。準備好了嗎？”
“是的，馬克。”
“飛火，祝你晴空順風。”櫻桃莓莓踏馬到底是從哪裏聽來這句老氣橫秋的飛馬餞行辭的？估計是從犄角旮旯的哪本冒險故事書裏翻來的；這種說法老早以前就沒馬用了。
除非是為了給某隻馬送最後一程。
哈，真是應景。
“是，指揮官，晴空正是目標。”她高聲答道。
“開始倒計時，”星光啟動倒數，“三十。二十九。”
力場屏障在飛火身體周圍流過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受到了如滑石粉一般細膩輕盈的火星塵埃自她太空服的外表麵柔和拂過。現在這種時候，她不由得想到，隻消一塊碎石機緣巧合正中我的頭盔麵罩，一切就都完了。
“二十。十九。十八。”
“飛火，倒數六秒時關閉太空服通訊，倒數三秒時啟動防護力場。”櫻桃莓莓最後唿叫道。
“倒數三秒，收到。”飛火簡短答道。
“十三。十二。十一。”
“大夥們，給我幾分鍾去去就迴。”她前天晚上大半時間都在思考發射之前的最後一句話到底該說些什麽。想這麽久的部分原因是這段話必須得是英語，不過這倒不是關鍵。她主要糾結的是，自己想到的大多要麽是扭扭捏捏多愁善感的肉麻感情戲，不然就是空有氣勢卻虛若無物的自吹自擂。而這一句話——星光是怎麽說的來著？——確實平淡無奇，卻也包含著別樣的風雅，有一種簡練的美。
作為將死之馬臨別的隻言片語，這種話也不失明智。她說完便關閉了太空服供能。
“六。五。四。”
倒數三秒時飛火伸蹄扣下開關，兩塊大電池中的能量立刻流淌起來。星光熠熠剛才施放防護力場的微縮版本在她周圍浮現。與此同時巨量魔能以她記憶中未曾體驗過的強大力量流經她的全身。她似乎感受到全馬國的能量都匯入了她的雙翼。
她以前從來沒有在魔法電池運行時接觸過電極。此時此刻，她突然明白了星光為何一直以來都對魔能如此癡迷。
緊接著零時到來，浮士德老人家的堅實巨蹄托舉起她的後背，將她推向天際。
昔日在友誼岬的離心機訓練，以及許久以前閃電天馬學院的風火轉輪都立刻在她記憶中浮現。她腹部緊縮唿吸短促，將眼角邊緣逐漸擴散的黑視逼迴原處。在她心底無關緊要的某個角落，一個遙遠的聲音帶著緊迫的語氣開始往上報數，想要以高聲喊出的數字將其拉近現實。
別去管它。專注自己的任務。
逐漸增強的壓力下，在她周圍扭曲變形的防護力場向她潰縮。她目睹著屏障之外的塵土被看不見的某種力量一把推開；這並非防護力場的作用，而是擋在發射平台以及她身體正前方的空氣躲閃不及，隻能四下逃散。
時間就快到了。做好準備。
正如將她送入天際的上帝之蹄一樣突然，她背後的推力消失了。自由落體。
飛火背後包覆著全新護套的雙翼即刻展開——僅僅打開了一點；在這種速度完全展開翅膀無異於自尋死路。她伸出一蹄舉向空中，另一蹄奮力拍開力場發生水晶，感受著在她羽翼下生風的強勁魔能……
……向前推進。
力場消散了。在火星地表上方幾千米處的高空，存在的隻有一場肆虐的塵暴，以及一隻身扛兩塊巨大電池，憑借著超出七百米每秒的動能單槍匹馬在飛沙走石的空氣中披荊斬棘的飛馬。
飛火麵臨的首要任務是在保持速度的前提下進入平飛姿態。而如此基本的動作卻幾乎讓她耗費了半分鍾時間。即使背後雙翅魔力充盈，同時還以如此驚世駭俗的極速飛行，這裏稀薄的空氣還是令她無處發力。更不用說她此時正身處完全未知的領域；縱古論今，在這種條件下有過飛行經曆的飛馬，她是頭一個。
不過即便身處異星，對她而言這裏的天空卻也並非完全陌生。飛火以往高空高速飛行的經驗足夠豐富，即使是在這種艱難到可能致命的環境下，她也能憑借不少自己熟知的特性尋得立足之地。
這種條件她有能力應對。
時間卻還在一分一秒飛逝。刻不容緩，她必須立即行動。
全靠自己下意識的反應，她已經自動轉向了逆風。不錯。朝著風暴旋轉方向反向飛行是擊破風暴的標準方法……不過這種操作一般還需要另幾十位閃電天馬，或者幾百隻氣象隊的普通飛馬。考慮到她現在僅有自己孤身一馬，如此懸殊的力量差距便隻能靠她無可匹敵的極速飛行來彌補。
即使身旁的電池不斷向她灌注魔能，她也無法在平飛姿態下長時間維持七百米每秒的飛行速度。她必須向下俯衝，盡可能讓火星的微弱引力助她加速。
她意識到自己止不住地重重喘息著。是太空服破損了嗎？不對——警報還沒響。這單純隻是她的勞累，長期以來缺乏鍛煉導致狀態欠佳，以及上一次體檢時發現的肺活量下降協同作用的結果。
現在不是示弱的時候。執行不成功，隊友就會喪命。頂住壓力，勇敢擔當。
飛火的眼角瞥到一絲光明。在她上方的空中高掛著一道熾熱的橘色烈火織成的緞帶，這一浮空的奇觀如同……
……尾跡。是她的尾跡，隻不過與以往的煙跡不同，此時此刻她身後正拖著一道滾滾火舌。是火焰連環。是燃燒的螺旋。
不，是烈火鑄就的螺旋鑽。火星，你個妄自尊大的頑石，今天我踏馬就要把你打穿（screwed）。
飛火咬緊牙關，調整飛行姿態略微向下，揮動翼梢向著塵暴腹地進發。
“我的老天。”
星光方才將供能切換至第二塊魔能電池，力場短暫閃動了片刻，馬克突然間振臂高唿指向天邊。往他手指的那個方向看去，在數英裏的高空之上，塵暴濃重的灰暗陰霾裏透出了一縷忽隱忽現的微光。
“是她！”櫻桃莓莓歡唿雀躍，“飛火加油啊！相信自己做得到！”
地麵上的目擊者並無暇注意，發射平台就轟然砸落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驚起一層薄薄的碎石四下飛濺。
空氣愈發稠密，塵土也更加厚重。盡管使出了渾身解數，飛火心裏還是清楚自己在減速，動能在流失，力量在消散。
對此她無能為力。雙翼縱有強勁能量，她要隔著這麽一層黏稠頑固的可憎外皮跟上周圍空氣變化的節奏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她不禁想象著一隻四蹄套著防水膠靴的陸馬農夫要與土地打交道會是一番怎樣的情景。
可她還是能間接感受到周圍空氣的一些動向。她的直覺為她指引風暴氣流的方向，讓她了解如何對症下藥擾亂它們的陣腳，如何見招拆招逐個擊破。她勢如破竹般穿行於塵暴間，伸出前蹄始終正對阻力最大的方向，盤旋下降的每一圈都不斷逼近風暴環流的中心。
在她視野之外的上方高空，塵暴的雲團間出現了裂隙，以她的尾跡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尾跡仍然放射出明耀的光，仿佛是火星大氣本身燃起了熊熊烈焰。
緊接著她感受到翼尖一沉，身體兩側捆綁著的比她頭還大的笨重電池在某股力量的拖拽下失衡。
就是這裏了。那就是塵暴的核心。
她的太空服警報響起——某處開始泄漏。維生係統的供應中斷，片刻之後重新恢複。啟、停、啟、停、啟……最後終於穩定下來。泄漏處暫時自我修複了。好。
她又感受到另一陣渦流，在她身後的下沉氣流。沒錯。塵暴被削弱了。它開始解體了。
該收工了。
她朝右側翻滾，大角度俯身衝入塵暴中心。
烈火的尾跡緊隨其後延燒而下。
火星難民們凝神仰望著空中的螺旋狀光焰愈收愈緊，愈緊愈收，然後……
……猛然刺向塵暴的心髒。
那道光芒魚躍而下穿透塵暴，下降速度也越來越快。光束劈開塵暴的同時還在不斷擴張，自旋轉中心向外逸散出一圈圈凝結的塵埃，緩緩飄灑在其下的地麵上。
頭頂上方塵暴的裂隙中逐漸透出了火星片片斑駁的久違紅色天際。猩紅的蒼穹就在他們眼前逐漸褪色為鑲著紅色輪廓的粉紅斑塊，最後又迴到他們先前第一次助推器測試之後體驗了好幾個星期的那種震撼的蔚藍。
接著衝天火柱以一種讓他們看得膽顫心驚的緩慢速度從俯衝中改出，搖擺遠離垂直下落的軌跡，離下方的地麵越來越近……
……最後卻並沒有觸地。這個光點在他們頭頂上空不到一百米處與地麵擦身而過，飛掠觀眾們之後又開始爬升，越過已是清晰可見的克羅姆林盆地邊緣向南方飛去。
在它背後的尾流裏，與火星稀薄大氣中快速沉降出的沙塵夾雜在一起的，還有飄落的片片雪花。
現在警報在她周圍響個不停。幸而先前斷斷續續的維生係統也沒有再中斷過。在飛火腦中少量有片刻閑暇能處理細枝末節無關思緒的腦細胞判定暮光閃閃現在一定是死死壓住了超控開關。那也還行。
換個角度來看，太空服的泄漏似乎是有好處的。飛火自己感覺到翅膀的升力與推力都略有改善。要不是有這一點泄漏助力，她覺得自己身綁這麽幾塊重得要命的電池是絕不可能來得及停止俯衝的。至於她現在嘴巴張得大大的卻喘不上氣，雙肺大開大合以至於脫了力，這種都隻是不值一提的小問題罷了。
沒時間管這個。先把活幹完。盡一切可能保持住現有的動能。繼續推進。再繞一圈過來給它最後一擊……
流經她雙翼的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在此刻戛然而止。
物理法則早就受夠了這隻身穿太空服的飛馬不知天高地厚公然頂撞自己的忤逆行徑，便立刻抓住這一機會猛烈還擊。空氣阻力牢牢拽住已經用得一幹二淨的飛船電池，幾乎是瞬間就讓飛火減速到了音速以下。
她下意識伸蹄去碰釋放搭扣……又猛然抽走，轉而按下另一個開關。她完全不了解自己此時相對於飛船的位置，絕不會冒險讓兩塊沉甸甸的石塊從天而降重重砸到自己朋友們的頭頂上。
太空服恢複供能，相比大電池提供的消防水龍一般的激流僅僅是一眼汨汨細泉。不過眼下這一點能量就足以幫助她重新取得飛行操控。
隨太空服供能一同恢複的還有通訊係統以及導航球。她現在無暇也無力與他們交流，隻想看一眼導航球上顯示的飛船信標。
剛才還在饒有興致地揣摩著某位天角獸公主一蹄撐在牆上死死摁住某個開關的想象圖景如何妙趣橫生的同一批腦細胞，此時卻以一種冷酷到近乎瘋狂的絕對理性漠然做著旁白，提醒她自己剛剛錯失了一個高空投彈，靠一百千克水晶與金屬的動能把漫遊車砸得分崩離析的完美機會。就在她心裏仍在琢磨這一可怕念頭的同時，自己已在漫遊車上方一千米高處飛過，下降速度越來越快。
另兩件事飛快自飛火的腦海中閃過：在火星上飛行速度下降到每秒兩百米以下翅膀就沒有用了，以及一旦啟動太空服供能，剩餘的飛行時間就會縮短至僅能以秒為計。
沒時間容她細想，飛火將她的翅膀完全伸展開來，拚了命地狂亂拍打著，這一動作同時也向左翼封套的破損處往外泵出了大量空氣。泄漏的氣體離開破口之後立刻凝結出了點點雪片，將她身後原本拖著的那道烈火尾跡染成了潔白的雲團。她向左側傾下降，憑借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能量盡力換來一點速度，讓她的翅膀獲得足夠托舉起她的稀薄空氣，操控自己轉向返迴飛船。
在她身下的猩紅地平傾轉著……傾轉著……是如此緩慢……
同時也在飛快接近……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漫遊車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內。更加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在石堆附近守候著的朋友們。
響起的警報越來越多。太空服的泄漏速度已經超出了維生係統的補償能力，大口喘氣已經沒有用了。自己胸中底氣全無，她心裏開始亂了陣腳。
接著她想起了自己還有第二道防護力場。
飛行時間僅以秒為計。沒有多餘的能量。
去踏馬！
慌亂中飛火伸出前蹄在自己胸前瘋狂摸索，找到了那根垂下的斷頭導線，不由分說將它用力塞進小小水晶片上鑿出的插槽裏。
一頭呈錐形的氣泡在她周圍現身，快速襲來的氣流將它塑成了大頭朝後的流線型，雖薄如蟬翼，卻能頂住壓力完全包裹住她。她就這麽看著自己在防護場產生的巨大風阻作用下相對於地表急劇減速。
與此同時她還感受到了維生係統泵出的空氣填滿了自己身處的氣泡，那滋養萬物的寶貴空氣終於重迴她的雙肺。這種感受……
……痛苦萬分。她的胸腔內部感覺就像是吸入了粗礪的砂紙。
她感覺自己的雙翅在空中迷蹤失路；她的飛行速度一降再降，已經無法產生升力了。留給她的隻剩下動能，而就連這個資源也在飛速流失。
看呐，地麵就在眼前。大地，又見麵了。還請你輕輕把我埋葬……
她感受到某種力量抓住了她，以他們不知多少天前墜毀時才有的那種巨大力道拽著她迅速停止在離地大約三十米遠的空中。接著她又被這股力量托著緩緩放迴地麵，同時不遠處一個巨大的藍色光球直直向她這裏衝來。
飛火終於落了地，任由自己癱軟的軀體向前仆倒在地。她已經拿不出起身的體力了，也唿吸不到支撐自己站立的那口氣。她隻感覺到自己渾身都顫抖起來。盡管自己身上太空服的出風口還吹送著暖風，周遭的一切卻都冰冷得可怕。
她周圍的力場忽閃幾下爆開了，與奔來的更大氣泡融為一體。幾個身影走上前來團團包圍住她。同時圍著她的還有他們的話音——其實在她耳邊已經縈繞多時了，可無論他們聽起來如何急迫，對她而言對話的內容似乎都無關緊要。
“左翼完全被扯開了！”
“右翼也有個針眼大小的破洞！”
“飛火你個白癡！你踏馬為什麽還綁著這些電池？！”
“別光站在旁邊講話，快把這些都扒下來！”
“喂，”這真是她自己的聲音？她確實本來就是沙嗓，不過這也太誇張了，“早跟你說過我會把電池都帶迴來的。”
“我這個屏障撐不了多久了！把她身上這些玩意全都卸掉，趕快帶她進氣閘！快啊！！！”
氣閘。飛船。真是個好主意。
飛火還想著幫忙，可自己渾身都疼痛不已，而且她實在是非常……
……非常，非常的……
……疲憊。
在盡可能保護傷員不受衝擊的前提下，組員們抬著失去意識的飛馬以最快速度返迴移動房車。
在他們周圍，被打得支離破碎的灰暗天幕悄然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