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458


    ares 3 太陽日450


    “hermes唿叫友誼號。nasa準許你們出發執行天狼星八號任務,直至馬沃斯穀源頭。這一段旅程應當耗時十五天。一旦你們離開馬沃斯穀,我們預計會指引你們繞行避開屆時會向你們緩緩逼近的沙暴前緣。目前沙暴寬度大約為六百千米,正以每小時四千米的速度往正西方向移動。”


    “順便插播一段無關新聞:貝克博士已於昨日正式向約翰森求婚,我們認為你也有知情權。他們還想著要讓我主持婚禮,不過我還是不得不提醒他們作為海軍上尉的我並無權主持婚禮,更不用說是以nasa任命的任務指揮官身份了。因此這樁大事至少也得等到我們著陸並結束隔離之後才可以有機會考慮。貝克還讓我轉告你,到時候他還有意請你出場擔任伴郎。你應該也能猜到馬汀尼茲對此有何反應。”


    “最後再簡短告知一下我們救援任務的最新進展:hermes剛剛越過地球軌道開始我們的返程飛行。目前我們正在快速接近火星,預計能按計劃在太陽日551與你們成功會合——屆時為hermes任務日689。如果閃閃引擎未能按預期運作,ares 3班組就將打破由根納季·帕達爾卡保持的終身太空飛行時長879天的世界紀錄。即使要從我們離開火星開始算起,再過幾天我們也將超過先前瓦勒裏·波利亞科夫創下的太空連續居留438天的紀錄。沒錯,為此我還專門去查了資料。隻是想藉此機會提一下,因為這一趟任務而載入史冊的可不隻是你一個人。”


    “差不多一百零四天之後再見。hermes通訊完畢。”


    蜓蜓在令她不適的寒冷中醒來。相較於午夜火星戶外的地表溫度,洞穴內部絕對還是算得上溫暖舒適的,不過自從幻形靈們“早已翻篇的黑曆史”宣告結束以來她早已習慣了受控的生活環境,現在這裏還是相比她偏好的生活溫度低了些。她想要的是多睡會覺,為此必須尋求更多熱量。


    太陽日450當天進行了不少需要穿著太空服實施的體力勞動。一共十五塊,每塊都重達三百千克的巨型電池要小心翼翼地一塊塊搬進洞穴氣閘,然後運到戶外沿著馬克現在稱為amicitas山的山側一路下行運抵漫遊車。到達之後,每塊電池還要一點點仔細穿針引線安置進複雜的鞍包索具固定起來,這樣它們懸掛在保護帶裏的時候不會隨意搖擺撞上底盤延伸出的粗壯金屬支撐柱。


    火球、馬克與櫻桃莓莓這一頭在主導這項重頭戲的同時,其他幾位也在同時搬運那些普通尺寸的魔能電池——帶走二十一塊,九塊留在洞穴,連接著受感染的彩虹水晶核心。在末尾搬運出的是閃閃引擎的核心驅動水晶,極盡謹慎地固定在amicitas艦橋內一處填滿了保護材料的固定底座中。


    再之後運出的是他們各自的私有物品。莓莓的那節已經被移植到一個小塑料盒子裏的樹枝被他們塞進馬克的一件備用太空服裏小心地轉移至飛船內。之後還緊跟著兩個盒子,裏頭裝滿了他們要帶到路上用維生係統提供的熱水泡茶用的車厘子葉。再往後還有另一個盒子,裝著星光打算帶迴馬國研究的八塊小小的彩虹水晶。諸如此類。


    接著在他們一切都準備停當之後,飛火掏出了一片自amicitas拆下的金屬盤以及一塊更大的同類型材料。她說這是要為他們六位各做一個任務紀念章,這樣就能把飛船的一小部分一起帶迴家。在一輪簡短爭論過後(這次星光很罕見地沒有吵贏),星光從留下的某塊電池中取了一點能量又切割出五塊金屬盤,其上以小馬語及英語鐫刻如下:


    櫻桃莓莓 – 星光熠熠 – 火球 – 蜓蜓 – 飛火 – 馬克·沃特尼


    esa第54次飛行任務 – 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ares 3延長任務


    esa \/ csp \/ dsi \/ nasa


    而在金屬片正中央,本應留給某種徽記或者正能量格言的位置寫下的是:


    “家園”


    等到最後的忙碌終於完成之後,他們享用了主要采自大量氣息鮮甜的新鮮苜蓿花苞的最後一餐,接著鋪開各自的睡墊在洞穴入口處躺下,暢所欲言無話不談。他們評說了要把翔與火星塵土蹄工攪合起來堆肥的醜態,以涓涓細流灌溉植物耗費的無數個小時,分析如果以後他們又遇到類似的狀況該如何改進應對措施。他們的話題無所不包,涵蓋迪斯科舞曲,電視娛樂節目,還有nasa給他們發來的那套小小電子圖書館中的各種藏書。他們還迴首起了過去這段日子裏不勝枚舉的死裏逃生經曆,並感慨這個堅持不懈與他們唱對台戲嚐試抹去逃生一詞的世界有多麽妙不可言。


    前往斯基亞帕雷利的旅途他們卻隻字未提。這一晚的主題是他們的往昔迴憶——關乎過去而並非未來。


    最後的最後,他們在沒有一點人工照明的洞穴中沐浴著供暖彩虹水晶泛出的點點微光安然入睡。


    直到蜓蜓現在醒來。她的視力與另幾位有所不同,在幾乎完全黑暗的環境中也不受影響,或者說至少足夠讓她看到三小時之前還是分別躺在各自睡袋上的五位宇航員現在已經蜷成了一窩;火球以及馬克仰臥著被疊壓在最下麵,其上橫七豎八趴著三隻小馬。


    滿腹牢騷的蜓蜓小聲以幻形靈古語嘟囔了幾句(並不是那種尖銳的嘶叫,而是輕柔的蟲鳴唧啾),拖著身子湊近瞌睡堆,在最底部的馬克與火球之間找到一點縫隙擠了進去。夾在自帶熱源的龍與幾乎沒有體毛的人類之間的位置最為溫暖;而要是馬克這次又來戳小腹的話,那至少她肯定不會踹爆他的肚皮。


    溫暖舒適再次湧來,伴著她再一次安然入眠……重歸夢鄉……


    飛火入夢。


    “你說,那隻馬是誰啊?”


    “不曉得。是我應該認得她麽?”


    “隻是她看起來挺眼熟的。”


    “噢,你說她啊?那是飛火。以前是個飛行家。”


    如此一番簡短的對話之後,這對中心城雌駒繼續沿街而下,拋下獨自佇立在雨中,身披一件除雲夾克,落寞神態像極了馭風的飛火。


    在她身後一家店麵二十駅之上高聳著一張巨幅海報:年輕氣盛又勇敢強健?來加入閃電天馬吧!一旁配圖的驕傲臉龐曾是她的。


    一直都是她。直到三年之前。


    她隻能模模糊糊感覺到自己大概還長著翅膀。它們正緊緊收在她身體兩側。僅僅是心中想要短暫伸展一下雙翅的念頭都壓得她喘不上氣。某種無形的力量緊緊束縛著,令她無緣再飛向藍天。


    我曾經是個英雄,她兀自想著,從前我可以把一隊飛行愣頭青與心態膨脹的自戀狂魔培養成世界知名的一流飛行隊。之後我的生活本應是應有盡有——包括另一半。可我想要的不過是做好這份工作而已,飛行並引領一代代的飛行家。


    我原本是可以開始一段感情,成家立業的。現在的我卻隻剩一具孤苦伶仃的落魄軀殼。世界如常飛馳,一切離我而去。


    接著來了一群小孩——都是穿著人類服飾的人類兒童,帶著無比熟稔的人類臉龐歡快奔跑在中心城街頭——接著向她這頭跑來,“嘿,看呐!”裏頭最年幼的小女孩嚷嚷起來,“這裏有隻小馬!”


    “那是飛馬!”比小女孩大不了多少的一個小男孩沒好氣地答道,語氣裏滿是你是不是傻的不屑。


    “哇!”興奮的小女孩繼續問道,“飛馬女士,你會飛嗎?”


    “額……會,”飛火伸展開翅膀,稍微拍打了幾下緩緩懸停在空中,“不過沒有我以前飛得那麽好了。”


    “這可不對,”某位稍年長一點的女孩開了口,“既然長著那樣的翅膀,你應該是個很優秀的飛行家才對。”


    “是,”飛火喃喃道,“以前是。”


    “不對,”年齡最大的女孩向盤旋著的飛火伸出手,輕撫著她橘黃色的皮毛,“你將來也是。”她朝著小巷四周揮了揮手,狹窄的高牆幻化成了洞穴中的水晶壁,隻剩上方一道通向寬闊晴空的開口,“我們以前一直都在這裏看著你練習呢。如果你以後再也不打算飛了,這麽多努力又是何苦呢?”


    緊接著,人類少年伸手托著她的下頜奮力一推,將飛火送入藍天,留下一抹猩紅火舌般的尾跡。晦暗的街道連同水晶洞穴、中心城的城堡與街頭兒童都一齊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在她身旁壓縮爆裂產生激波,把厚重的雲層打得粉碎。


    直上雲霄。


    火球入夢。


    不計其數的藏寶堆積成山。他的體型也一樣是碩大無朋。再過不久他就得再尋另一個洞穴居住;如果他想繼續拓寬現在這個山洞,頭頂上的山岩可能就要被他挖塌了。


    這種生活再美好不過。心情好時就出門尋覓寶藏,吃點寶石,然後迴家睡大覺。睡眠休養生息。睡眠其樂無窮。


    “早上好啊!”


    看來他今天的覺是睡不成了。


    洞穴一側的某個小洞裏(五蹄高,寬可容納三隻小馬並排行走)立著一個矮小的藍色身影,樣子像是個長著胡子的龍。沒錯,看得真真切切,像極了頂著個滑稽大胡子的某隻很眼熟的龍……


    “餘焰,”火球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戴著個那麽滑稽的假胡子幹嘛?”


    “我是來此尋覓一隻有誌於踏上冒險征途的龍的。”然而闖入者並沒有理會他的問話。


    “冒險?算我謝謝你好吧!”火球沒好氣地答道,“我這輩子經曆的冒險絕對是夠多了!無論是怎樣的冒險,都是要麽無聊透頂,要麽可怕到魂不守舍!體驗實在是太糟糕了!還會讓你晚餐遲到的那種!不了,冒險這種差事還是免了,多謝你的好意!我的冒險已經結束了!你不如去找隻小馬問問看!”


    “你沒聽說過這句話麽?”神似餘焰的龍巫反問道,“冒險其實並沒有終點。”


    “對我來說有,”火球態度堅決,“不管你是餘焰還是哪裏來的家夥,我隻不過想尋個清淨帶著我的藏寶獨自呆上一兩個世紀,有問題嗎?”


    “是嗎?”不速之客漫不經心地朝一旁火球以一個石筍雕刻出的小小托架走去,“那你應該不介意我帶走這堆垃圾……”


    “不許靠近。”


    火球的咆哮夾雜著一股噴薄而出的烈焰——僅僅是鳴槍示警,卻還是近到讓那個餘焰模樣的小小巫師不得不俯身躲避,飛快後退好幾步遠離基座。“你這又是為什麽?”火勢退散之後對方問道,“隻不過是幾張破紙,一點小馬的廢銅爛鐵,一塊廉價藍寶石,還有一塊帶著附魔的水晶石而已。要是把這堆破爛帶到彩虹飛瀑的集市上,可是連根壞掉的鵝毛筆都換不到的。”


    “沒錯,”火球倒也沒有反駁,“你說得對。”他隻是心安理得地以超乎尋常龍之占有欲的深情凝視著托架上陳列的紀念品。一碟略帶鏽跡的金屬盤,其上以兩種語言潦草刻著姓名雲雲。那塊不起眼的藍寶石,是他在某個外星世界生存的數百個日夜中保留下來的最後一塊。那一顆水晶,隻要你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它就能在你眼前緩緩變幻出彩虹中的任一種色彩。最後還有那小小一個裝滿書本的櫥櫃,其中四本書鮮紅的裝幀格外醒目,孤零零傲立在書櫥頂部。


    “那好,”巫師模樣的家夥繼續說道,“不過請你聽好了;隻消我揮一揮魔杖,就能讓你的全部藏寶消失淨盡隻留下這些物品。你會縮迴曾經的幼龍模樣,成為不及你現在魁梧英姿零頭的一個渺小縮影。接著你就會被逐出這個洞穴,甚至有可能還要被迫搬進某個鬼地方的小馬住家苟且偷生。或者我也可以把你這些先前冒險帶來的無用垃圾統統帶走從你的生活中抹去,讓你以自己應有的風采繼續……”


    “給我打住,”火球的答複擲地有聲,“要是你覺得自己能從我這裏奪取金銀珠寶還有我的其他家當的話,那請你盡管來試。不過我警告你,這些以我的血淚、我的憂懼與無數辛酸換來的珍寶是你絕不可能帶走的。你。休。想。”火球在不容他站立的洞穴中盡量挺起身子,他那長長的蛇狀軀體盤踞在小小的紀念品展示台周圍,背後相比之下小得不成比例的一對龍翼也完全展開,“如果考驗是我會為了這些東西做出怎樣的犧牲……”他說著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我甘願退入馬國消失不見……繼續過屬於我火球的日子。”


    “如你所願。”頃刻之間麵前戴著假胡子的假冒餘焰化作一道嫋嫋藍煙散去,隻拋下這段話,“不過請你記住,前方的冒險之路道阻且長;在你能心安理得地領受寶物或紀念之前,還有許多未竟的事業在等待著你。”


    星光熠熠入夢。


    除皮毛外渾身赤裸的她孤身一馬,就這麽突兀地坐在火星地表。唿吸對她來說似乎並不成問題。


    在她麵前展開擺著一台開了機的馬克的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一隻咧嘴笑的火星版橘紅色皮膚萍琪派,旁邊一串字寫著,“歡迎火星點點樂玩家!點擊鼠標左鍵即可對此星球開展環境宜居改造!”


    星光讀了讀屏幕上的文字,不以為意聳聳肩按下了按鈕。


    她的眼角餘光瞥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


    “恭喜!”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字,“你移動了一粒灰塵!”


    接著星光又按了一下按鈕。剛好在她視野邊緣之外的位置又出現了一絲閃動。


    屏幕上緊接著又彈出一行計數:移動的灰塵數量:2粒。


    3粒。4粒。5粒。6粒。7粒。


    星光每次按下按鈕時都能察覺到的確有什麽東西在動。可是如果隻是在移動一粒微塵——僅僅是一整個行星上的這麽一粒渺小塵埃……


    冒出了一個新按鈕:20次點擊即可領取水晶一塊!


    星光揚起眉毛。這水晶是幹什麽用的?好奇心驅使她點了幾下按鈕,接著移動鼠標按下了屏幕上那個新出現的按鈕。


    顯示的點擊計數器隨即清零。


    緊接著在電腦旁邊冒出了這麽一塊小小的彩虹水晶。星光盯著它閃爍著微光。


    星光伸出前蹄拾起這塊水晶仔細端詳起來。水晶在她眼中變幻著霓虹光芒,不過除此之外似乎並沒有起到其他作用。她再次聳了聳肩放下了蹄中水晶,轉向電腦屏幕看看有沒有顯示出什麽操作提示。


    點擊計數器仍然顯示著五粒。


    不對,跳到六了。什麽情況……現在又到七了!每隔幾秒點擊計數器就會自動加一!


    她又按了幾次鼠標左鍵,看到每次點擊之後計數器的顯示都有增加。屏幕上出現了一條新消息:購買下一塊水晶需花費200次點擊!


    星光沒怎麽多想,在鼠標上飛速連擊了幾秒鍾。不過還沒等她把計數刷到200,就又冒出了一條新消息:115次點擊可購買朋友一個!


    她聳聳肩多點了幾下,接著按下了購買按鈕。


    “你好呀。”


    星光聞聲朝她左側轉頭一看;那裏坐著飛火,麵前也一樣擺著一台電腦。她不解問道,“你來這裏幹嘛?”


    飛火隻是埋頭繼續按著自己電腦的鼠標左鍵,“我在按這個按鈕呢,”對她而言似乎一切都很自然,“每按一次就能移動一點火星塵土,對不對?”


    已經是雲裏霧裏的星光搖搖頭放棄了嚐試理解這一切的掙紮。現在即便她不再操作,點擊數仍然會穩步增長。不過坐等了一分鍾左右她還是耐不住性子狂點了一陣,又買下了一塊水晶。


    540次點擊換取下一塊水晶!810次點擊購買下一個朋友!250次點擊換購一袋苜蓿種!


    星光凝神不斷點擊著麵前的按鈕。隨著她點擊速度越來越快,各種新購買選項也層出不窮;一個太空棲息地、一個水晶洞、一袋土壤細菌、土豆、車厘子核、一艘太空探測器、一艘太空飛船……


    僅僅過了一小時不到,星光周圍就圍滿了另五位同樣在以別無旁騖的專注瘋狂點擊各自麵前電腦按鈕的太空難民。地麵上散落著幾十塊彩虹水晶,閃動著變幻出耀目的各種光澤。居住區的建築猶如那些折紙立體插圖一般迅速展開拔地而起。遠處地平線上的一座小小死火山向上隆起,一些表土又隨即脫落下來顯露出一個看起來十分眼熟的氣閘。


    星光放下自己的電腦後退了幾步。現在她居然能真正看到成片的火星塵土在空中遊走了,在稀薄的火星大氣中四散飄揚前往各處,往來絡繹不絕。不對,等會……剛才那個是一片雪花。這裏也有一片。還有一片!


    片片斑駁的綠野開始在地表蔓延。發芽的土豆植株破土而出,頃刻之間就已長成。附近某個溪穀中傳出流水潺潺。每時每刻都在不斷變藍的天際映襯著雲卷雲舒。


    遠處迴蕩起陣陣驚雷。星光在驚詫之中轉過身去,看到的是在這裏略顯迷你的火星地平線上,正漂浮著一個以翻江倒海之勢撲來的貨真價實的雷暴雲砧。


    “你覺得如何?”


    在她一旁站著一個古怪的人類——在樣貌上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很小的男孩。可是那個男孩看著她的時候,他的眼神裏卻不知為何攜帶著超乎想象的滄桑。


    “這不可能成真。”星光喃喃道。


    “也許會有這麽一天,未來可期。”男孩答道。


    “可這不是我做的,”她反駁道,“我隻不過是一隻馬而已。這些我根本做不到!”


    “其實你也不必啊。”男孩淡然答道。他朝著她剛才落座位置的四周揮了揮那稚嫩的小手示意;在她那些難民同伴的周圍還圍坐著幾十位,甚至可能足有數百位小馬與人類以及其他生物操縱著電腦持續不斷點擊。水晶自空中傾瀉而下,落地在火星泥土中冒出頭。又有數不勝數的棲息地落成,緊接著出現的是一座由某種玻璃類材質六邊形麵板構成的巨型穹頂將他們籠罩其中。


    “即使沒有你,這一進程也會照常繼續,”男孩最後悄聲說道,“不過不可或缺的是要有誰在最開始踏出那豁然開朗的第一步。”


    櫻桃莓莓入夢。


    她腰間掛著馬車走過車厘子園中的一排排果樹。這便是她的生活現狀——還是那些她為了支撐起自己曾經的熱愛而東奔西走到處攢錢忙活過無數次的各種零工。


    不過這種熱情早已煙消雲散。飛行生活成為過去,麵對她的是嶄新的現實;作為陸馬的她重歸了大地母親的懷抱。


    “早上好啊,小小鳥。”一個有些陰鬱的聲音緩緩發話道。一根可能是樹枝也可能是臂膀的肢體伸來將她連馬帶車一同舉到空中。


    “什麽……噢……噢我的天,”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莓莓倒吸一口涼氣。她低下頭去,看到的是一張被白色花苞簇擁著的和藹麵龐,灰白色的樹皮在陽光下靜靜泛著光,“你是……你……你是樹人嗎?”


    “莓莓,你在下麵幹什麽呢?”車厘子樹人以低沉的嗓音答道,“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屬於天空麽?”


    “噢。”被樹人張開的掌心托起的莓莓不安地搓了搓蹄,“可我不是飛馬,”她低下頭去,“我隻是一隻陸馬。陸馬是不會飛的。”


    “吼吼!以前這點困難可從來沒攔得住你啊!”樹人似乎被她的自我否定逗笑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莓莓揮蹄指向她身旁整齊挺立在突然出現的水晶壁前的排排樹木,“現在我都隻會種莊稼了!我隻種莊稼別的什麽都不幹已經有一年多了!也許……也許我原本就該走種東西的這條路,”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蹄子,“也許我與天空本就無緣。”


    旁邊又有一棵樹變成了樹人模樣,不過相比將她高舉空中的那株體型稍小且略顯年幼。“哈,唔,先別這麽急著下結論嘛,”對方開口說道,“再怎麽說,我們的命可都是你給的,你說是吧?”


    接著又站出來另一棵樹,枝幹上的紋理化為一張樹人的麵龐,“就算我們的生命在歲月長河裏不過是滄海一粟,也是多虧了你我們才得以在這個世界上存在。”


    第三棵樹現身說法,“也自然會有人評說我們理應生長在一顆正常星球的果園裏,而不是這麽一個充其量隻能算是個大號隕石的行星上的山洞裏。”


    擎著莓莓的年長樹人又補充道,“可我們卻選擇了紮根於此,在這裏安身立命。愚以為關乎誰究竟歸屬何處的這一類問題,至少部分是取決於對方意誌的。如果你一心向往著藍天,我又怎有理由攔著你呢?”


    莓莓轉頭看著自己身後的拖車。裝在塑料盒裏的那短短一截車厘子樹枝並沒有變成樹人模樣,卻分明以清晰高亢的嗓音說了一句,“我是格魯特。”


    “啊,我們的夥伴所言極是,”老樹人深表讚許,“總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對一舉一動都要提出異議。你之前想必也有過類似的體會,對不對?當時你對那些家夥有什麽反應?”


    “我還是義無反顧去做了。”莓莓輕聲答道,“他們的看法並不作數。可要是反對我的聲音在這裏,我又該怎麽辦?”她舉起前蹄點了點自己胸前。


    “啊,唷吼吼,”老樹人答道,“那就是另一迴事了。這隻能靠你自己去麵對。不過希望你別忘了,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有這麽一群樹永遠不會忘懷,唷吼吼,感念你在飛行中成長。”體型龐大的車厘子樹人說著伸出了另一隻手摘下了拴在莓莓腰間的馬車挽具,“對了,不如趁現在就在這裏飛一圈吧?不想留下的話也沒關係。”


    “可我是隻陸馬呀!”


    “是嗎?”


    櫻桃莓莓感到自己體側起了某種變化。她轉向兩邊看了看,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地抽了口涼氣;一對翅膀自她背後伸展開來,幾乎沒等她發號施令就動作起來,強有力地振著翅。


    金鬢粉毛的飛馬欣喜若狂地尖叫著在車厘子果園上空盤旋翱翔;在地麵上的老樹人以及其他一眾樹精站得筆挺一動不動,仰望著,微笑著。


    馬克·沃特尼入夢。


    夢境中馬克·沃特尼眼見自己被幾枚體型碩大,還長著短手短腳的土豆們團團包圍。除了體表遍布的土豆眼之外,它們還都長著一對惡魔般的血紅雙眼,下方還有一張長滿了太多尖牙利齒的深淵巨口。


    “聽說你這家夥老是在講俺們土豆的壞話,”其中一位開始興師問罪。


    “你的小命可都是俺們給的,”另一位也質問道,“怎麽一點感激都沒有?”


    “是覺得俺們太差配不上你吃嗎?!”第三位怒斥道。


    馬克心中慎重考慮了兩秒該如何在這種情形下為自己辯護,嚐試說服憤怒的眾農作物理解一下他的處境。


    接著在他把自己好好講道理的念頭一路考慮到氣閘並彈射到外太空之後,他瞄準兩顆暴怒馬鈴薯之間的一道縫隙衝出了重圍,甩開雙腿逃之夭夭。


    在他身後夾雜在緊追不舍的急迫腳步聲混合著憤怒咆哮的嘈雜中,突然奏響了一首旋律: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you nted them to get you through


    and never thought the things you grew


    would e right back to feed on you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they’re tubers off in hot pursuit


    they’ll eat you up from hair to boots


    and then they’ll file a nder suit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you thought they’d keep you all fed


    but now they just want you all dead


    your disrespect has got them steamed


    they’re madder than you ever dreamed


    so better run- or you’ll be creamed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so now we have the chase scene


    no butter and no sour cream


    just a man whose name is mud


    and some tubers out for blood


    that’ll teach you to sass a spud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蜓蜓入夢。


    她再一次隻身處於黑暗之中。目不見物,耳不聞聲,她卻能感到黑暗之中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別的存在。假如位置的概念還有意義,虛無中的她卻不知怎的仍然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你好?”她試探著開了口,“我又來了。你在嗎?我做的選擇對不對?”


    傳來的迴應卻與她先前那一次經曆所聽到的寒冷淡漠的雌性嗓音不同。這次說話的是一個古老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雄性,蒼老衰落地打著顫,“你們不屬於這裏,”對方不容分說地嗬斥道,“你們驚擾了我。你們感染了我。你們必須死。”


    “行……吧,”蜓蜓有些意外,慢吞吞說了句,“這迴換了個聲音。是詭異的恐嚇聲音。希望等我迴去之後他們給我安排的軟包病房有足夠空間容得下我們幾個。”


    “你們必須死,”古老的聲音隻是反複著,“我會除掉你們。”


    “至少我能搞懂這迴自己到底是在整哪一出,”蜓蜓底氣十足地迴應道,“你想必就是我那瘋瘋癲癲的腦瓜子臆想出的火星形象。好,那就請你滾遠點。你的攻擊我們都已經不知道擋下多少次了,而且再過一百多天我們就要跑路,再不迴你這鬼地方了。所以就算我求你閉上嘴乖乖滾蛋好吧?我腦子裏的奇怪聲音已經夠多了。客滿走好不送。”


    “不,”對方還是如同古神一般低語著,“你們會離開。其他還會到來。必須一個不留。你們必須死。我會除掉你們。”


    “是嘛?”雖然在蜓蜓這怪異的黑夢中視力形同虛設,不過她想在這裏吼幾嗓子聽起來還是挺響亮的,“那我就不得不說了,老兄你這本事可不大行啊!之前你整的高氯酸鹽、泄漏、甲烷、塵暴、極端溫度這點破事,我們不都是一樣好好撐過來了?!你這破球的這些把戲可真是弱得出奇啊!”


    這次聲音的迴應失去了年邁,沉重粗礪的低語中又多了幾分強硬語氣,“你們必須每一次都成功,”它強調著,“而我隻需成功一次。我有無窮的時間,你們沒有。你們會死。”


    “腦癱,今天你想都別想,”蜓蜓罵道,“明天也是,你做夢去吧。”


    “你們會死。”那個聲音隻是反複嘟囔著繼續衰弱下去,似乎剛才的對質都已經消耗了它太多精力。


    “我們會活下來的,”蜓蜓嘶吼著逼問道,“我們都會活下來的,你聽到了沒?啊?你個腦殘星球,我問你聽到了沒?”


    “說話啊!”


    這聲咆哮在瞌睡堆中一石激起千層浪。“什麽鬼……給我起開!”猛然驚醒的火球罵罵咧咧,把自己身上堆積的小馬推落在地。


    “喂!”慵懶的莓莓哀怨地發起牢騷來,“我剛才可是在做一個飛行車厘子夢呢!你知不知道我都有多久沒做過飛行車厘子夢了!”


    “怎麽吵吵嚷嚷的?”星光睡眼惺忪問道,“而且我現在是不是還站在什麽東西上?”


    “是我,”下方傳來馬克微弱的求饒,“我快斷氣了。麻煩請你下來好嗎。”


    “呀!不好意思。”


    “嗷!別踩我翅膀!”


    “對不起蜓蜓。”


    大家紛紛從堆中抽身出來;馬克朝原本應該是他的睡墊的方向伸手摸索了幾下,找到了他太空服的手臂控製器看了看時間。“再過四十分鍾我們就要起床了,”他提議道,“不如幹脆早點出發……”


    “馬克。”傳來了飛火的聲音:低落,寒冷,滿是困倦。


    “怎麽了?”


    “你們幾個。給我躺下。閉上嘴。不然我來幫你們閉。”


    “可……”


    “快點。”櫻桃莓莓的迴應也是一樣寒氣逼人。


    “可……”


    “飛行車厘子夢!”


    “遵命長官。”


    於是馬克與火球遵命躺了迴去。蜓蜓爬迴他們兩位之間。三隻小馬趴迴堆頂,接下來不過幾秒,其中兩位便已重新進入熟睡。


    第三位卻想說幾句悄悄話,“馬克?”


    “星光,咋了?”


    “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過那個叫餅幹點點樂(cookie clicker)的玩意是史上最蠢遊戲?”


    “對啊。”


    “其實比我想象的還要蠢。”


    組員們在水晶洞穴中的這最後一夜,接下來所剩無幾的時間都在寂靜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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