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人被這麽問,可能撲通一聲跪地上。邊磕頭,邊說微臣僭越,皇爺恕罪。微臣何德何能,敢在如此大事上口出妄言?


    自是全憑皇爺度量,臣等無不聽從雲雲。


    生怕哪句話說錯了,小命就無了。


    但丘濬自來剛正不阿,禦史言官都敢得罪,意見不合不管官大官小都敢嗆嗆兩句的主兒。


    而且他聰明著,知道自己正被皇爺寄予厚望。


    隻要把心思放正,言之有物。就算某些想法上不夠妥帖,皇爺也肯定會盡量包容。


    因此上他不但不怕,還覺得機會難得。


    正該暢所欲言。


    所以認認真真思索著,旋即給出答案──收地與加銀!


    收迴百官職田,再按其品級大小、俸祿多寡等詳加討論。決定如何加銀,加多少銀子。


    上來就對準百官命脈!


    嚇得他們一個個跳腳反駁,生怕慢了一星半點,皇爺就聽了那南蠻子的建議去。這職田由來曆史悠久,甚至可追溯到東漢末年去。


    曆經數代,皆以為製。


    也是太祖爺對百官的恩恤,自有明以來便未曾變更又豈能擅改?


    唔……


    若是以前的丘濬還真得被他問了去,因而瞠目結舌,甚至滿臉羞愧。


    現在?


    跟朱祁鈺混久了,他隻滿臉迷惘:“太祖爺自是一片慈愛之心,恨不得以一人為子子孫孫計千百年。然世易時移,當初許多想法已經跟不上如今發展,後世子孫能怎麽辦?”


    “自然將孝意藏在心中,認真著眼當下,作出更適合的決定。否則來日百年到九泉之下麵見太祖爺,也得被罵一聲愚孝吧。”


    說著,他還目光梭巡四周。仿佛在仔細打量,到底哪個是那不知變通的糊塗蛋般。


    群臣:!!!


    前頭有多欣賞這家夥耿直,道盡眾人心中不敢言。現在就有多氣他口無遮掩,什麽都敢說。


    丘濬才不管旁人心中怎麽想呢,他隻結合自己到戶部之後所了解到的相關信息仔細分析。從一品到九品,所有官員的職田大小、產量,能收獲多少糧食、折合多少銀子開始說起。


    又結合自有職田事以來,官員為了擴大利益而巧立名目、多貪多占等事。全方位剖析官田占據太多,對百姓、對朝廷甚至是天下安穩所帶來的害處。


    但凡有誰敢站出來說一個不字,他立即翔實數據拍人家臉上!


    上麵全是景泰元年,當今未開海禁之前,皇室宗親、文武百官與大小太監等占據的官田數據。


    小話說得可噎人了:“諸位能立身朝堂,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輩。相關賬目隻有比下官好,沒有比下官差的,定然知道這官田可超過了太祖爺所定下的七分之一。”


    群臣語塞,這能怎麽說呢?


    太祖爺那會子不過二十幾個藩王罷了,如今幾代繁衍下來,王爺、郡王、公主、郡主與鎮國將軍等,都得以千甚至上萬計。


    別的不說,就仁宗年間所建的仁壽宮莊、未央宮莊,這麽多年來就占了多少土地?


    萬多頃!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家帶頭圈地,宗親們爭相效仿。底下的群臣們自然有樣學樣,便連那些個宦官們都沒少置田置產。


    此消彼長之間,百姓們手裏的良田可不就越發少了嗎?


    也就是今上廣開海禁,以入股的形式收了各宗親們名下田地。又自上而下,徹查那些閹宦們。不準他們打著任何旗號,侵占良田,廣置家業。


    嚴罰加上仔細監督,還發動百姓積極檢舉……


    各種法子結合著用,才漸漸的刹住了這股歪風邪氣。


    因著他的雷厲風行,底下的群臣們自然也有所收斂。但已經吃到嘴裏的肉,誰又甘心吐出來呢?錯不過小心仔細些,不頂風作案罷了。


    但有些事情,他們心裏明鏡似的,卻不好說出來。


    他們又不是丘濬!


    被各種腹誹的丘濬笑,才不管他們是怎麽也臉紅脖子粗呢。他啊,算是看出來了,愛民如此也好,為了大明江山長治久安也罷。


    總之皇爺是個通透的,且有意抑製宗親、群臣與大小太監、地主鄉紳們占據更多土地,動搖國本。


    如今皇室宗親們都已經吃了軟刀子,用入股的方式吐出了名下土地。


    大小太監們受了嚴懲。


    連五台山那個皇家道場都失了以往優越。


    這大刀呀,輪也輪到文武群臣了。


    什麽職田,養廉田的,到了皇爺這裏都得變成舊黃曆。


    不過如今海貿大興,日本那邊又源源不斷地往迴運銀子。國庫、內庫皆豐盈,皇爺都開始憂心銀多物少,導致銀錢貶值了。那麽……


    應該也不吝嗇給官員們漲漲薪水的吧!


    丘濬如是想,被問到頭上的時候,也不免大膽了些。果真暢所欲言,豁出去被斥責一二,也把這個官占民田與底層官員生活困頓的問題給一並解決了。


    見群臣都被他問得訥訥不敢言,丘濬才鄭重拱手:“諸位大人都在,本不該下官肆意妄言。但皇爺聖命,下官不得不答。且下官也真心覺得手頭寬敞,律法嚴明,一應監督審查程序又都完備,才是降低貪瀆發生的關鍵所在。”


    他布衣出身,自幼失祜。全憑祖父與寡母勞心勞力,才把他與兄長拉扯長大。


    輾轉求學二十幾載,一路從海南到京城。


    便金榜題名後,也隻在翰林院當了個七品編修,每月七石半的祿米。


    聽著是不少,但架不住京城物華天寶,一應物價皆高啊。


    虧得他家人口少,也沒用幾個下人,不必養幕僚之屬。他還不屑鑽營,隻惦著自己一步倆腳窩地慢慢晉升。


    才勉勉強強的,在這大不易的京城裏居了下來。


    但凡家裏人丁興旺些的,家裏誰有個頭疼腦熱的,都不免捉襟見肘。


    有那官迷的,甚至還要舉債鑽營。


    甚至隱約之間,還弄出了個見不得光的營生──京債。


    專門為京官而設的高利貸。


    嘖嘖。


    借錢升官,那事成之後,可不就要從百姓身上加倍盤剝迴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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