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不好這麽說,大宗在,哪有小宗僭越的道理?孫氏婦道人家,隻打自己那點小算盤。臣可不能糊塗,也不敢糊塗。”


    襄王當場跪下,表情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生怕一個不慎,就因為陳年舊事陷入被猜忌旋渦般。


    朱祁鈺趕緊把人扶起:“自家叔侄,五叔何必如此拘禮?侄兒對您沒有任何猜忌之心,隻是苦宗室日繁,宗祿漸漸成為朝廷巨大包袱。因而輾轉反側,想尋個兩全之法而已。”


    襄王:!!!


    襄王整個人都麻了,這是他該聽的嗎?是他能聽的嗎?


    可皇帝侄子滔滔不絕,仿佛要說盡這一年多來,他被迫登基之後的種種辛酸般。


    然後就用那真誠而又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民間都說娘親舅大,爹親叔大。您跟皇考可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弟,如今皇考英年早逝,皇兄又……”


    “土木一戰後,國朝瞧著蒸蒸日上,實際積弊甚多。侄兒又是被趕鴨子上架,沒正經學過一天的治國之道。您當叔的,就忍心眼看著侄兒左支右絀、辛苦應對嗎?”


    “可是……”


    襄王眉眼糾結,語氣掙紮。


    他雖然出生的晚點,沒趕上皇爺爺掀翻桌子,造侄子反……咳咳,奉天靖難的熱鬧。


    可卻也知道,當年靖難路上,他老人家給二叔畫餅。


    說世子多疾,汝需勉力。


    結果天下打下來了,哥們倆的矛盾種子也種下了。


    要不是群臣們攔著,再加上母後爭氣,生了大哥那麽個好聖孫。皇考的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還真兩說。


    後來皇位雖然順利傳承到了皇考身上。


    二叔卻也還是不服,人都被大哥做成了燒烤。


    聽著靖難舊事長大,又親眼瞧見父皇他們哥仨鬥得多不可開交。襄王殿下可厭惡極了這些。這才三次有機會觸碰到至高權力而不動搖,隻安心做個富貴閑王。


    但身為皇室,受天下供養。


    他也是盼著大明能夠千秋萬代,長治久安的。如此,他與他的子子孫孫們才能跟著富貴不休。


    可溫柔指出些許瑕疵也就罷了,直接開口諫言……


    看出他這遲疑的朱祁鈺笑,連說與國事無關。


    他們叔侄兩個隻是好好談談心,詳聊一下大明與宗室如何才能互惠互利,有一個良性發展。


    而不是如今這般繼續下去,鬧到最後國疲宗庸。雙雙隕落,或者不得不揮刀砍向血脈親人以自救的境地。


    說著,他還直接上了數據。


    洪武年間,那二十四家王爺一共多少人丁、多少賜地。


    現如今,又有多少家王、郡王、鎮國將軍等。多少賜地、多少賜園。


    一年要花費多少宗俸,又占國庫收入的幾分之幾。太祖爺開國之初,全國上下有多少記錄在冊的土地,如今又有多少。


    大冬天的,生看得襄王冷汗涔涔:“陛下,這,這……”


    朱祁鈺隻笑:“五叔放心,朕沒有要清算任何人,也沒有要殺誰給誰看的意思。隻想讓您明白,侄兒與大明現如今的困境。”


    “您隻道讓侄兒發展海貿的同時注意農桑,切忌舍本逐末,因小利而忽略根本。侄兒又何嚐不知呢?可是……”


    包袱太多,窟窿太大。


    開海運才能迅速將經濟發展起來!


    而且他可沒忘,夢裏頭那個取代了大明的清就因為閉關鎖國,導致消息閉塞。別國轟轟烈烈搞工業革命的時候,妄自尊大的乾隆還在醉生夢死。


    寧可開議罪銀的壞頭也要縱情享樂。


    以至於吏治敗壞,貪腐成風。


    人還沒死呢,就爆發了白蓮教起義。後來什麽天理教、太平天國的,農民運動一場比一場轟轟烈烈。


    打得國庫空空,民生凋敝。


    好好個盛世王朝如江河日下,然後又趕上那千古未有之變局。


    結果……


    夢裏那些黑暗與屈辱,朱祁鈺都不忍再想。隻下定了決心,絕不讓夢中的種種在現實裏重演!


    阻礙大明發展的一切不利因素,都將被他清除掉。


    不管是海禁、宗室還是黨爭,或者土地兼並。


    襄王不知道短短瞬間,二侄子到底想了些什麽複雜內容。隻見他雙眸堅定,滿是期待與真誠。


    硬是讓他防備多年的心不知怎地,就微微軟了些許。


    也跟著輕歎了聲:“去歲那般危局,陛下確實不容易。可您是趕鴨子上架,全無半點經驗,可治國事上,臣又何嚐不是呢?”


    “不過,臣雖沒治過國,但管理偌大襄王府多年,到底也有些許心得。陛下若不嫌臣嘮叨,就略聽一二吧。”


    終於撬開了一個小口子,朱祁鈺隻有歡喜的份兒好嗎?


    別看諸王之中周王年紀最大,輩分最高。


    可論及與皇室親近程度,在宗室之間的影響力,還得首推襄王!能讓這兩位都歸他所用,那對宗室事上,也就成了一半。


    甚至多半。


    襄王在來京之前,就已經乖乖處理好了自己超過賜地之外的地,也將賜地悉數獻上。現在瞧瞧各府田畝,他隻暗道萬幸。


    好在周王叔神來一筆,好在自己反應迅速。


    不然就這一個個的田地畝數,便他坐在那個位置上,也得忍不住磨刀啊!


    聽朱祁鈺國庫不敢動,私庫又給周王叔十萬兩,又預留出不少置辦貨品的。再加上馬上到來的冬至、新年賞賜。


    私庫又空到快跑耗子了,所以窮則思變,想著拉天下藩王入夥。


    這才琢磨著以地為本,成立一個他所說的皇家船隊。專門派人經營,所得用來給各家分紅。


    以這種形式實現既不讓王孫貴族手裏有太多地,影響民生。又不讓宗室子弟們失去收入來源,連龍子鳳孫的基本體麵都維持不了時。


    襄王殿下當場很不體麵地翻了個白眼:“陛下初衷雖好,但海貿之事有且隻有這麽一個成功經驗,如何讓眾人信服呢?”


    “到底行前所未有之事,就得冒前所未有之風險。”


    “便臣等,若無秦紘那封密折、您那約束宗室子嗣出生率,廢除殉葬的聖旨。再加上周王叔的投誠,都不會心生惴惴,更何況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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