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仔細打量了林衝一遍,確認他不是在說笑之後,朱貴苦笑著開口道;“此古董羹,唐時便已盛行於宮廷之中,本朝流傳到民間,雖不是人人都見過吃過,但也算不上稀奇。一貫錢的定價,怕是有些高了。”


    林衝問道:“你果真這般認為?”


    朱貴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誠然如此。”


    林衝笑了笑,招手喊道:“鄧小三,你來一下。”


    在後廚忙活的鄧小三,很快便一溜小跑了過來,點頭哈腰地問林衝道:“教官,有什麽吩咐?”


    林衝問道:“你之前,可曾吃過古董羹?”


    鄧小三點著頭應道:“吃過一迴。”


    林衝又問道:“作價幾何?”


    鄧小三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不可一概而論,具體要看吃的食材價格。若隻吃些青菜豆腐,自然花不了幾個錢。可若是山珍海味,那價格自然也就不菲。”


    林衝繼續問道:“那你以為,若食客四人,來店內就餐,酒足飯飽需花費多少?”


    鄧小三摸著後腦勺小心道:“若隻是胡亂對付些一般酒菜的話,五百文足矣。”


    林衝取過一盤吃剩下的青菜來,問道:“那你以為,這一盤青菜,定價多少合適?”


    鄧小三猶豫了一下,一咬牙伸出五個手指,“五十文!”


    “什麽?”


    林衝還未開口,朱貴已嚇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喝罵道:“你說的什麽渾話!這一盤菜,采買不過隻需十文錢,別人又不是傻子,哪裏會不知道?”


    鄧小三一臉無所謂地道:“那又如何?”


    朱貴氣得渾身哆嗦,強忍住伸手打人的衝動,指著他的鼻子怒罵道:“如此皮厚心黑,恬不知恥,哪裏還會有人願意來?若是門庭冷清,便是標價再翻上一番,又有何用?”


    林衝歎口氣道:“朱兄,果真以為,食客會嫌貴?”


    朱貴愕然道:“趨利避害,貪圖便宜,世風如此,有何不對?”


    林衝搖頭道:“不全對。對於有的人而言,視財如命,一毛不拔,自是如此。但朱兄想過沒有,對於這種人而言,就算咱們定價再低,也是貴的。就算酒店一分不賺,於他們而言,也遠不如自己下廚更省錢。既然如此,那這些人,就不必考慮。我要開的,是利潤高收益大的高端酒店,而不是價廉利薄的路邊攤!”


    朱貴仍然堅持著蹙眉搖頭道;“可若因逐利太過,而致無人問津,又當如何?”


    林衝笑道:“朱兄,我不否認,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省著點嚼用,一貫錢足夠一家人半年甚至一年的花銷。但對於有些人而言,卻隻是九牛一毛,什麽都算不上。所以,朱兄你懂我的意思了麽?”


    時代的局限性,眼界的局限性,讓朱貴根本無法理解有錢人的消費觀。所以盡管林衝解釋的已算是詳細了,但他仍然是一頭霧水。隻是,也不好再硬頂下去,苦著臉點了點頭,“希望我是錯的吧。”


    林衝想了想,吩咐鄧小三道:“這間酒店,暫且就交由你掌管。半月之後,掛牌開業,有問題麽?”


    鄧小三忙不迭地拱手應道:“必不令教官失望!”


    雖然有雷橫這張護身符在,但畢竟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所以林衝並沒有多呆,又叮叮囑了幾句之後,便帶著朱貴與花英迴山了。


    至於雷橫,小發了一筆橫財之後,心情也多雲轉晴了,美滋滋地睡了個午覺之後,便又領著人在街麵上轉悠了起來。


    不知情的人看到,會為他的勤奮盡職點讚。但隻有鄆城開店做生意的,見到他才會像見到瘟神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將自己藏起來。


    無巧不巧的,雷橫領著人又走到了白秀英的那間瓦舍門前。


    本來大好的心情,聽到瓦舍內的絲竹管弦聲之後,又變得陰鬱了起來。


    雷橫鼓著腮幫子咬了咬牙,努努嘴吩咐一個手下道:“進去看看知縣相公在不在。”


    那屬下打了個激靈,壯著膽子勸道:“都頭,還是算了吧。那老貨看上去就不像是個好惹的,萬一……”


    雷橫粗暴地吼道:“你去不去?”


    那差役咬了咬牙,狠狠咽了口唾沫,幹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躺。


    雷橫頓時傻了眼,哪裏還不明白這差役是在裝死。可是除了狠狠踹他兩腳,也沒別的辦法讓他再站起來。


    所以,手下人指望不上,想要出氣就隻能靠自己了。


    深吸了一口氣,雷橫咬著牙飛起一腳踹開了門,大咧咧地攥著刀把邁步走了進去。


    入眼,是一座披紅掛綠的台子。台子下麵,擺布著約莫二十多張桌凳,熙熙攘攘坐滿了人,一個個拍手叫好不停。


    抬眼看台上,雷橫頓時有些傻眼了。隻見一身白衣勝雪的白秀英,楊秀細腰,杏臉桃腮,美豔不可方物。一笑一瞥間,山河似乎也為之變色。悠悠揚揚的管弦聲中,如天籟一般的嗓音好似鶯鳴柳浪般動聽悅耳。隻不過看了一眼,聽了一句,雷橫便感覺到渾身好像酥了一般,提不起力氣來。


    情不自禁的,雷橫尋了把椅子傻呆呆地坐了下去,兩眼癡癡地望著台上的白秀英。


    一曲唱罷,喝彩聲四起,雷橫才如夢方醒一般,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猛地站起身來,咬了咬牙,雷橫卻又重新坐了迴去。他雖然從來都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但這一刻,卻沒來由的心軟了。


    很多時候,動情隻是一瞬間。


    這個女人,出身不好,又是他頂頭上司的禁臠。這一切,雷橫都很清楚,但是無法控製的,他第一眼便深深迷戀上了這個女人。


    一曲唱罷,白秀英盈盈拜禮稱謝,粉麵含春,萬種風情的在台上站住,柳眉星眸輕輕掃過台下,引來一陣陣轟然叫好聲。


    雷橫怔怔地打了個寒戰,便看到白玉喬拿著個托盤弓著腰走到了他麵前。


    雷橫在鄆城縣無人敢惹,所以看他進來後,那些看客便乖覺地讓出了一條路來。


    雷橫也沒留意,不自覺地便走到了最前麵。


    兩個人四目相對,想起午前的那一幕,均是覺得有些尷尬。


    台上的白秀英不明所以,見雷橫氣勢不凡又為其所迷,心裏麵早已是暗自竊喜,惦記著雷橫拿出個高高的標首來,帶著其他人給自己捧場。


    卻沒想到,雷橫支吾了半天,卻讓人大失所望地咬著牙搖了搖頭。


    白秀英的臉色,當時便不好看了,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一臉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官人莫要為難,是奴家本領低微,入不了您的法眼。”


    白玉喬冷哼一聲,剛要開口譏諷兩句,卻見雷橫神情一凝,抱了抱拳,轉身便走。


    “娘子,且等我片刻。”


    雷橫的這句話,讓白玉喬本就掛在臉上的冷笑,更濃了幾分,“倒驢不倒架,不過如此。”


    白秀英輕蹙了蹙眉,沉吟不語。


    雷橫離了瓦舍,一路疾走,很快便迴到了家中。


    趴在水缸上,猛灌了一大口剛拔上來,還有些涼意的井水,這才感覺心跳平緩了一些。


    “我兒,今個兒怎麽迴來的這麽早?”


    雷母顫顫巍巍地走出來,鶴發銀絲,搖搖欲墜地扶在門框上,臉上掛著疑惑。


    雷橫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沒有開口,隻是埋頭大步走進了內室。


    雷家內室,滿屋子木頭箱子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都快要摞到天棚上了。


    雷橫踩著條凳子,小心翼翼的叢最頂上取下來一個小箱子,輕輕吹了吹上麵的塵土,這才緩緩打開。


    箱子裏麵,靜靜躺著一支純金打造的頭釵,約摸著足足有一斤重。


    雷橫掂在手裏抿了抿嘴,緩緩合攏了掌心,又隨便抓了三五個銀錠,這才興衝衝地走了出去。


    雷母還倚在門框邊上,看著行色匆匆的雷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曲已唱罷,瓦舍裏自然沒幾個人了,雷橫一路橫衝直撞地闖進來,差點將正在指揮著小廝收拾桌椅的白玉喬撞翻在地。


    白玉喬摔了個趔趄,抬起頭來剛要開罵,見到是雷橫,火氣便更大了。


    卻沒想到,還不等白玉喬張嘴,雷橫就已經一個銀錠砸了過來。


    白玉喬愣了一下,慌忙接到手裏,臉上陡然換了副笑模樣,“雷都頭果然大手筆,之前是小老兒眼拙了。”


    雷橫悶聲道:“莫要聒噪,我要與令愛單獨說說話。”


    白玉喬猶豫了一下,眯著眼搖搖頭道:“這恐怕是,有些不妥。”


    雷橫懶得與他囉嗦,直接又是兩個銀錠砸出去,“可妥當了?”


    財帛動人心,白玉喬自詡是東京來的,見慣了大世麵,眼睛裏多少有些看不起鄆城這小地方的土包子。但銀子,卻是沒有地域之分的。所以,在揣起銀子的同時,白玉喬也讓開了路,微躬著身子伸手邀請道:“雷都頭,裏麵請。”


    雷橫點了點頭,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輕抬起腳,緩緩往內室走去。


    白玉喬看著雷橫的背影,兩眼微微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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