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擱了足足三個月,鄆城縣的新任縣令,終於風塵仆仆的到任了。


    縣令姓陳,年僅三十歲出頭,政和六年的三甲進士,探花及第。年少才高,又生了一副好相貌,自然就成了達官貴人們“榜下捉婿”的熱門。


    一番爭奪之後,陳探花最終被折家搶到了手。


    自後周汾寧節度使折從阮起,折家將之名,便響徹大宋。折家以武立家,不分男女,皆能馭烈馬挽硬弓。陳探花的妻子,是折家家主折可大的長女,雖生為女兒身,但胸中卻有男兒誌。陳探花固然才高八鬥,卻是文質之身,想要“以文馭武”,卻被折家大娘在洞房花燭夜便狠狠收拾了一頓。


    家有悍妻,陳探花隻覺得萬念俱灰。因此一聽到鄆城出缺的消息,心裏便長了草,連哭帶嚎地求到了座師王黼麵前。王黼見他可憐,心生不忍,便替他打了個招唿,派到了鄆城來。


    按照折可大的意思,出嫁從夫,也怕分離日久,淡了夫妻感情,因此本打算著讓長女隨同她的夫婿一同到任上。可無論是折家大娘,還是陳探花,都沒半點這個意思。


    陳探花之所以願舍棄東京的繁華,遠赴山東,為的就是避開那個母老虎,又如何肯帶著她同行?


    陳探花對這門親事不滿意,折家大娘又何嚐願意了?隻不過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她再是悍勇,也反抗不得。心裏麵早就看不慣小胳膊細腿的陳探花了,巴不得他離自己越遠越好。


    家中悍妻碰不得,並不打算做和尚的陳探花,平日裏隻能偷偷摸摸地流連煙花之地。


    時日多了,難免就對其中一個煙花女子動了些真情。女子姓白,雙名秀英,正值妙齡,生的婀娜多姿不說,歌舞吹彈又是拔尖的,日日纏綿,早已勾走了陳探花的魂魄。


    外放為官,陳探花唯一眷戀不舍的,便是這白秀英。因此百般懇求,千般保證,才終於求得白秀英,跟他一道去鄆城赴任。


    白秀英家中有一老父,雙名玉喬,也是煙花場所的老人,見慣了世情,便盤算好了,要在這鄆城借著陳探花的勢,開一處勾欄院子。


    白秀英的枕邊風一吹,陳探花自無不允。因此陳縣令到任不過三日,鄆城最繁華的街市上,便新開起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勾欄院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便燒到了都頭雷橫的頭上。


    之前兩三個月,任何人想要在鄆城做點營生,都絕繞不過雷橫去,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不跟雷都頭打招唿,便支起攤子來。


    白玉喬背後有陳探花撐腰,自不會將雷橫放在眼裏。而雷橫又是跋扈慣了的,哪裏肯耐下心來打聽清楚,便在勾欄開業當日,領著一隊差役,氣勢洶洶的上門了。


    雷橫陰沉著臉,白玉喬的心情,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在東京時,陳探花再三保證,到了鄆城,絕不會有任何麻煩。


    可是這才剛剛開門,麻煩便上門了,他又如何不惱?


    雷橫懶洋洋地抱著胸,“哪裏來的老不死?敢在這鄆城撒野?”


    白玉喬怒哼一聲,甩袖進門,留下硬邦邦一句話,“問你們的縣令老爺去!”


    雷橫頓時傻了眼,這些日子來,他在鄆城,眼裏看到的,都是三教九流的畢恭畢敬。耳裏聽到的,也都是各式各樣的阿諛奉承。


    今天這個硬釘子,碰了雷橫一個頭破血流,讓他心中的怒火,控製不住地燃燒了起來。


    “給我砸了這個不幹不淨的鬼地方!”


    雷橫拔刀在手,一聲暴喝,如虎嘯一般。


    可是他的手下,卻都站在那裏,沒一個人敢動手。


    他們怕的,自然不是滿頭白發的白玉喬,而是他嘴裏的“知縣老爺”。誠然,雷橫的命令,他們不敢不聽。可是,雷橫最多將他們遠遠踢開,而縣太爺,卻能打翻他們的飯碗。孰輕孰重,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本賬,算的清楚明白。


    本來就很火大的雷橫,見狀更是怒不可遏,咬著牙道:“怎麽著?一個個翅膀都硬了是吧?”


    “雷都頭,好大的火氣啊!”


    遠遠的,一身長衫打扮的陳探花,慢悠悠地踱步走來,手裏搖著白絹折扇,滿臉的溫和笑意。


    雷橫迴轉過頭去,將心頭的火強壓下去,幹笑著拱拱手道:“知縣相公,這般清閑。”


    陳探花笑了笑,“本縣新到,民生民情,總要多了解一些,才好著手政務。到處走走,於政事有利無弊,雷都頭以為呢?”


    雷橫胡亂抱了抱拳,心裏麵驚疑不定,臉上便有些不自然起來。


    陳探花走近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雷都頭這般勤懇,乃鄆城之福。縣尉一職,空缺至今,本縣以為,雷都頭大有希望啊!”


    雷橫聞言,心裏不由一動,怔怔地點了點頭。


    陳探花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本縣有一言,或不中聽,雷都頭可願一聽?”


    雷橫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裏的激動,躬了躬身子,“知縣相公但講無妨,在下,洗耳恭聽。”


    陳探花點了點頭,“勤勉是好事不假,但凡事過猶不及。維護治安,巡防捕盜是雷都頭的本職,任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但擾民害民之事,可是萬萬做不得的。”


    雷橫腫著嘴解釋道:“下官不敢,隻是有些刁民……”


    陳探花揮手打斷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本縣打聽過,前任知縣便是因處事不當,引發暴亂,才身死縣衙之中。本縣雖不怕死,但也不想稀裏糊塗的受到牽連,雷都頭,明白我的意思麽?”


    雷橫張了張嘴,卻是無話可說,隻能咬著牙拱手道:“知縣教誨,下官記住了。”


    陳探花擺了擺手,“如此便好,那雷都頭去吧。這城內有我在,出不了什麽亂子。反倒是鄉野之間,缺少教化,最易暴亂,雷都頭可是要瞪大了眼睛。莫要讓晁宋二匪之舊事再生。”


    赤日如火,本就氣悶的雷橫,走在燙腳的街麵上,更覺得胸中好似要炸開來一般。陳探花不軟不硬一番話,連敲帶打,讓他這個鄆城的“一霸”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


    官大一級壓死人,隻要他還想在官場中混,以後便隻能像今日這般低頭彎腰。


    想到這裏,雷橫更覺得五內俱焚,狠狠地握了握拳,恨不得找個人狠狠揍一頓才舒服些。


    雷橫再是不堪,也不會拿無辜的百姓撒氣,於是他便領著人,轉悠到了自己的“雷家賭坊。”


    雷家正店被林衝買去之後,雷家賭坊便成了雷橫最大的錢袋子。


    隻不過因暑熱的緣故,賭坊內的人並不多,稀稀拉拉的隻有三四個人而已。


    雷橫走進來,陰著臉看了一圈,臉色便更加難看了。


    愛財的人,永遠不會嫌自己的錢多了壓手,雷橫便是這樣一個人。雖然在這三個月內,他已經轉了個盆滿缽盈,但正如女人衣櫃裏永遠缺一件衣服一樣,雷橫也從來不認為,自家的錢已經賺夠了。


    賭場生意慘淡,每天那幾個可憐的進項,連塞牙縫都不夠的,他又如何能開心起來?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雷橫正鬱悶的時候,眼前一個英俊小生誌得意滿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錢袋子,肆無忌憚的大笑道:“小爺我今天贏夠了,改天再來與你們這些沒腦子的夯貨玩耍。”


    賭坊掌櫃的,滿頭大汗地看了雷橫一眼,咬著對那人牙道:“這位客官,難道就不怕這錢燙手麽?”


    英俊小生愕然道:“錢怎麽會燙手呢?掌櫃的你真會說笑。”


    掌櫃的滿臉陰鬱地拍了拍手,索性挑明了話,“若你將今日出千贏的錢留下,我可以當此事沒發生過。”


    小生冷笑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說我出千,掌櫃的可有證據?”


    掌櫃的冷笑道:“我說的話,便是證據。”


    在他身後,走出來兩個如狼似虎的打手,兇狠狠地瞪著那個年輕後生。


    那後生卻是麵無懼色,啐了一口,“這鄆城,當真夠亂,也難怪會滋生出宋江,晁蓋那樣的匪寇!”


    掌櫃的抱胸冷笑,“既然知道厲害,那就乖覺些,將不該你得的錢財老老實實交出來,也能免收皮肉之苦!”


    後生將錢袋子拿在手裏,掂了掂,忽然笑道:“這錢,是我憑能耐賺來的。你若是有能耐,便從我手裏再拿迴去吧!”


    掌櫃的一咬牙,怒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上!”


    兩個打手,一左一右,捏拳挽袖子,便狠狠地衝了上去。


    隻見那後生,不進反退,迎上前去,身法飄飛,拳腳如電,左肘架起,撞在一個打手的胸口。右腿屈膝,頂在了另外一個打手的下體上。


    隻用了一招,兩個打手便臉色煞白,各自捂腰呻吟著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戰鬥力。


    雷橫霍然站起身來,滿臉冷峻地望著那個後生。


    掌櫃的雖有些慌,但瞥見雷橫,又安下心來,獰笑道:“倒是老子看走了眼,沒看出你是個練家子來。很好,我看你是故意來挑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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