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嗬嗬冷笑道:“學究,我雖是鄉野村夫出身,但也讀過幾天書,如何看不破你這粗劣的激將法?”


    吳用的心思被朱仝點破,臉上卻絲毫不變色,昂然道:“我與公明哥哥,相交不過一載,卻已為其心折,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朱都頭與押司,雖非一母同袍所出,但全鄆城縣人誰不知道,押司對你,勝似親兄弟!如今押司罹難,身陷囹圄,急需我等搭救之時,你卻猶豫不決,推諉搪塞,算什麽兄弟?”


    朱仝悶哼道:“我與公明哥哥之間,情比金堅,不怕水侵更不怕火煉,學究有話盡可直說,沒必要拐彎抹角。”


    宋太公本來還對朱仝有些看法,聞言多少也明白了過來,歎口氣問吳用道:“難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吳用斷然道:“若時文彬心向公明哥哥,或許不用我等出手,便能解了此危,但很顯然,那狗官巴不得趁此機會剪除了身邊的掣肘,又如何能輕饒了與他並非一路人的公明哥哥?除了劫獄之外,小可如今實無他法!”


    朱仝皺著眉頭問道:“那你想過沒有,或許知縣相公此時正巴不得我等去劫獄,好借此一網打盡。我敢斷言,此時縣衙大牢,定然戒備森嚴,別的不說,隻那雷橫一人,便與我不分伯仲,其餘守卒如何應付?再有,學究孑身一人,無牽無掛,可宋家村朱家莊這兩大家子老弱婦孺又該如何安置?”


    吳用撚須笑道:“單隻靠我們幾個,自然沒有成算,可再加上東溪村托塔天王晁蓋呢?善後事宜,我也有打算,可事先安排兩家親眷到石碣村,等救出公明哥哥之後,一並投水泊梁山入夥!”


    朱仝哈哈笑道:“學究好算計!隻是你又如何敢肯定晁蓋會出手相助?又如何篤定梁山會接納我等?”


    吳用道:“這天底下,沒有嫌自家田多的莊稼人,自然也不會有嫌自家人少的山大王!想那林衝,不過軍中粗漢出身,又哪裏有什麽見識?到了山上,隻消小可隨手一計,便能為公明哥哥奪了山寨主位。”


    宋太公滿臉晦暗歎口氣道:“我宋家祖上世代清白,老朽死後,怕是無顏去地下麵見列祖列宗了!”


    吳用笑著安慰道:“尊翁無需擔憂,以公明哥哥的威望,到時候大旗展開,定能吸納四方豪傑來投。待梁山壯大之後,再受了朝廷的招安,做高官騎大馬,反而會為祖宗增光添彩!”


    宋太公臉色稍霽,遲疑著看向朱仝問道:“真可如此麽?”


    朱仝點了點頭,“倒也並不罕見,隻是梁山賊酋林衝,前些日子還險些命喪我箭下,又如何肯冰釋前嫌讓我等上山?”


    吳用自信滿滿道:“公明哥哥之名,譽滿天下,若是林衝膽敢拒之門外,必會令天下人齒冷,從此再無人肯上梁山。而且,莫要忘了,公明哥哥吃官司的原因,便是林衝之故,若林衝不肯接納我等,那便是以怨報德,恩將仇報,到那時候,不用官府出一兵一卒,梁山便會分崩離析!”


    宋太公驚問道:“你方才不是說,那個逆子是遭人誣陷麽?怎麽又和林衝扯上關係了?”


    吳用笑道:“尊翁莫要多心,據我所知,公明哥哥與那林衝之間,並無交情,也斷無可能因為他冒這般風險。但想要尋個安穩的落腳之處,那林衝便是與此事無關也有關了。”


    宋太公聽得一頭霧水,朱仝卻是明白過來了,隻覺得暗暗齒冷,再看向吳用的目光也多出了幾分提防。


    吳用卻兀自不覺,撚須又笑道:“至於晁蓋那邊,便由小可親自走一趟,定要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那晁蓋入彀!”


    宋太公朝著宋清擺了擺手,便見宋清雙手奉上一個托盤來,盤子上整齊碼著約有百兩紋銀。


    宋太公拱手施禮道:“為犬子之事,辛苦教授奔走了。請人辦事,自不能空手上門,老朽備下這百兩紋銀,以供先生使用,若不夠時,再與我說。”


    吳用也不客氣,滿臉含笑地接過來,“長者賜不可辭,尊翁美意,小可笑納了!”


    朱仝在旁,隻覺得膩味,冷冷道:“若是如此,我便迴家中收拾一下,等候學究的好消息了!”


    是夜,吳用就更加不客氣的在宋家莊歇下了,順便又笑納了宋清送上來的一個丫鬟。次日一早,神清氣爽地吃了早飯,便取路往東溪村行去。


    一路之上,吳用的心情都是極好的,隻覺得活了這麽久,從沒有像這兩天這般揚眉吐氣過,兜裏又有了銀子,隻覺得看什麽都是那麽舒坦。


    可是,等吳用到了東溪村,臉色就不自覺地黯淡了下來,因為他想起了前兩天在這裏的不痛快。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宋江吃了閉門羹。本想著以他和晁蓋多年的交情,斷不至於被拒之門外,隻要給他機會,依他對晁蓋的了解,定能說動他去劫獄。


    可是,等他在大門外站了足足一刻鍾之後,他才明白過來,如今的晁蓋,已經不是他印象中那個大咧咧的村夫莽漢了。


    他心裏有數,晁蓋此時定然已經知道了宋江下獄的消息,可見他智多星上門仍然無動於衷。不難猜測,托塔天王定然是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


    信心滿滿的在宋太公和朱仝麵前打了包票,卻連人都沒見到就灰溜溜地迴去,這不符合吳用的性格。於是,他便叢腰上解下防身用的兩條銅鏈來,咬著牙掄圓了胳膊,朝著大門重重砸了上去。


    一下,兩下,三下……


    金鐵交鳴,轟然作響,吳用卻渾然不覺,隻顧瘋魔般地捶打著鐵皮包著的大門。


    圍攏過來看熱鬧的鄉民,越來越多,也有人認出了吳用來,在他的背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吳用卻好似完全聽不見一般,雙眼裏隻是盯著那緊緊關著的大門。


    終於,隨著“吱呀”一聲悶響,大門緩緩打開,門內閃出了晁蓋莊上的大管家晁忠,麵如鍋底一般地瞪著吳用吼道:“教授是斯文人,如何能這般無禮?傳揚出去,也不怕折損了你智多星的名聲!”


    吳用卻好似脫力一般,雙手一鬆,任由那銅鏈掉在地上“咣當”作響也是不管不顧,滿臉虔誠地跪倒在地,“煩請管家去轉告哥哥一聲,就說我吳用來給他賠罪了!他若是不肯見我,那我便一直跪著。哥哥一個時辰不見我,那我便跪一個時辰;一天不見我,我就跪一天;一個月不見我,那就隻能勞煩哥哥為我收屍了!”


    晁忠閃身避開了,臉上掛著嘲弄道:“教授的大禮,小的可受不起。我家主人說了,他就是個沒出息的村夫莽漢,你卻是個做大事的,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不見為好!”


    晁忠冷哼一聲,“教授若是願意跪著,盡可去別處,晁家門前,最近野貓野狗的太多,怕擾了教授的雅興。”


    吳用神情中閃過一絲決絕,咬著牙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礙管家的眼了,這就撞死在這大門前,也算是以死明誌!”


    晁忠抱胸冷笑道:“教授自便。”


    吳用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褲上的塵土,深吸了一口氣,仰天歎道:“吳用不孝,今日為全兄弟之義,而枉顧孝道,辜負了父精母血生養之恩,還望九泉之下的二老諒解!待我在陰間與你們相會之時,再與你們賠罪!”


    一句話說完,吳用便再無猶豫,朝著晁忠身旁的棱角便狠狠撞了過去。


    “讓他進來吧!”


    門內,終於還是不出吳用所料地傳來了晁蓋的聲音,也讓他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了迴去。


    畢竟是七竅玲瓏的智多星,這一迴又是他賭贏了。


    晁忠聽到了晁蓋的聲音,再也不好袖手旁觀,隻能皺著眉頭滿臉不願地攔住了吳用,咬著牙點頭道:“教授,好手段!”


    吳用一臉懵懂道:“管家是什麽意思?”


    晁忠冷漠地轉過身去,扔下一句更加冰冷的話,“奉勸你不要對我家主人動歪心思,否則的話,便是豁出我這條賤命去,也定要取了你的項上人頭!”


    晁忠的威脅,吳用壓根就不會往心裏去,隻是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跟在晁忠的身後,走進了晁家。


    這個地方,在十天以前,對他是不設防的,不管什麽時候,他都能不經通稟地進入。但是現在,想要進這個門,他卻差點賠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對吳用而言,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自不肯因晁忠的一句話,就扭頭離去。


    廳堂上,晁蓋陰著臉坐在主位上冷冷地看著吳用,淡淡道:“教授這般哭鬧,就不怕丟了斯文失了體統?”


    吳用卻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跪爬著到了晁蓋的身前,淚如泉湧一般止不住地哭訴道:“前些日子,得知哥哥害病不能見人,小弟心中甚是惶恐,今日得見哥哥無恙,這才算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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