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緊咬著牙關,搖搖頭道:“知縣相公見諒,小的實不知道罪在何處!”


    時文彬怒道:“大膽賊子,時至今日,你還想要欺瞞我到何時?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啊,把他的招文袋還給他,讓他自己看!”


    宋江心裏一個激靈,轉頭看了閻婆惜一眼,那眼神,森冷,恐怖,煞氣衝天。


    閻婆惜也不去看他,隻是強作鎮定,一言不發。


    歐陽明將招文袋摔在宋江麵前,冷哼一聲,“有膽子給賊人通風報信,卻沒膽子承認,宋三郎,你枉為男兒身!”


    宋江緊咬著牙關,將明顯比往日沉了許多的招文袋拿在手裏,顫抖著打開了,入眼便是一片黃燦燦的。


    宋江心如死灰一般,又取出一封已經打開了的書信來,拿在手裏隻看了一眼,便一切都明白了。


    信是梁山賊頭子林衝,寫給自己的感謝信,感謝他在關鍵時候出手,讓朱仝雷橫兩位都頭網開一麵,放了他一條生路。黃金五十兩,聊表謝意。


    事到如此,宋江哪裏還不明白,他是被人潑髒水了。他和林衝素昧平生,又怎麽可能暗通款曲,更不要說故意放他一馬了。兩人之間,也隻會有仇怨。


    可是,如歐陽明所說的那樣,人證物證俱全,他便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也很難說清楚的。


    這正是,禍從天降,跳進黃河洗不清的莫大冤屈,宋江迴轉過身,毒蛇一般陰狠地瞪著閻婆惜,“賤人,為何要害我?當初若不是我仗義援手,你和你那老娘,這會兒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我自問待你不薄,為何你卻要以怨報德?”


    閻婆惜麵帶愧色地行了個禮,“押司大恩大德,奴家牢記於心,不敢相忘。隻是,奴家雖沒讀過幾天書,又是個女流之輩,但也不敢因私廢公。押司對奴家的恩情,奴家來世願做牛做馬相報。便是今世,押司雖沒給奴家名分,但也願為押司守一世寡。若是律法容情,知縣相公能夠念在押司這些年的勞苦份上法外開恩,隻是將押司下了獄,奴家敢當著青天白日發誓,不管冬雪暑熱,每日都定去探望押司,為押司送飯添衣!”


    時文彬拍案讚道:“好一個不敢因私廢公的奇女子!卻沒想到,我鄆城縣治下,竟有這般深明大義的女子!”


    宋江也沒指望,閻婆惜能迴心轉意。他對這個同床共枕了有一段時間的女人,還是有一定了解的。雖是女兒身,但性子最是固執,要指望她承認自己是誣告,壓根就沒這個可能。


    所以,宋江隻能慨然歎道:“事已至此,小的無話可說,隻願知縣相公明察秋毫,莫要親者痛仇者快才好。”


    時文彬獰笑道:“宋江,你打定了主意,要死撐到底是嗎?”


    宋江堅定地點了點頭,“知縣相公明鑒,小的是被人冤枉的。梁山賊酋林衝,至今下落不明,在東溪村晁蓋莊上,他被朱仝重傷,倉皇逃進了深山之中,十有八九已經喪命野外。小的再是膽大包天,也不敢褻瀆了祖宗的清白,去和那反賊流寇勾三搭四!”


    時文彬冷哼一聲,“好一個巧舌如簧的宋三郎,莫要以為你不認罪,我便治不了你!來人,傳雷橫!”


    宋江暗暗心驚,臉上卻強作鎮定,隻是不停冒汗的手心,卻昭現除了他此時心裏的緊張。


    在鄆城縣也算一號人物,平日在街麵上基本橫著走的雷橫,如今卻狼狽的很,身上雖然還穿著都頭的行裝,但看上去卻是蓬頭垢麵,好不狼狽。


    被兩個差役帶到堂上,不等時文彬開口,雷橫就已經是“撲通”一聲軌道咋地,哭喊著道:“知縣相公在上,小人冤枉啊!”


    時文彬冷冷笑問道:“冤在何處?”


    雷橫苦著臉道:“林賊那日,是從後院逃跑的,而當時小的正奉命在前院搜查,實不知情。”


    時文彬問道:“奉誰的令?你與朱仝,乃是同級,不分高低,而當日我與歐陽縣尉並未親往,你是奉了誰的令?”


    雷橫低著頭含混不清地迴答道:“是,是押司命我,去前院的……”


    時文彬猛地一拍驚堂木,“大點聲!”


    雷橫狠狠咬了咬牙,這才抬起頭來幾乎是吼著迴答道:“是押司說,要給晁蓋幾分薄麵,不能在他的莊上抓人,所以才命我去前院尋人,想著要打草驚蛇,在後院設下伏擊,將那林賊一舉擒獲!”


    “押司?”


    時文彬冷笑著看了宋江一眼,冷笑道:“政和元年,我赴趕考,承蒙官家恩典,進士及第,東華門外唱名之後,曆任定陶縣尉,縣丞,到去年升任到這鄆城做縣令,出仕近十年,卻頭一次聽說一縣押司,可以命令都頭的,倒是新鮮的很!”


    雷橫又低下了頭去,不敢再言語了。他心裏有數,時文彬到任之後,年輕氣盛,銳意革新,觸動了鄆城本地權貴富豪的利益,因此沒少受到以宋江為首的本土派的掣肘。所以,他早就看宋江不舒服了,閻婆惜的狀紙,正是在他瞌睡時遞上來一個枕頭,正好給了他借題發揮的良機。


    所以,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了雷橫的麵前,他必須要在以宋江為代表的本土派與以時文彬為代表的未來派之間做出選擇。以前,他毫無疑問站在宋江的那邊,但是現在,眼看著宋江就要倒黴了,他就必須要給出時文彬一個明確的答複了。


    雖說樹倒猢猻散,但雷橫深知宋江在鄆城以及江湖上的巨大能量,別的不說,直說及時雨這個綽號,在整個山東地麵上都有極大的號召力。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山賊草寇,很少有人沒有聽過宋江的大名。所以,時文彬雖然看似占據了上風,但卻不一定能頂得住宋江的拚死反撲。


    但同時,雷橫心裏也很清楚,如果這個時候他仍然死保宋江的話,宋江或許不一定會死,但他自己卻絕對討不到好處。就在方才,差役在他家中搜出了紋銀足足千餘兩,一個“貪墨”的罪名砸下來,就能要了他的半條命。


    大宋對於官員雖然優容,但那多是針對文官,似雷橫這般小蝦米,分分鍾鍾就會被時文彬拿著國法的重棒砸成肉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雷橫一咬牙,做出了抉擇。


    “知縣相公容秉,並非是小的骨頭軟,實在是宋江在鄆城向來跋扈慣了的,又和晁蓋這般地方豪強牽連甚多,小的怕當時若不聽他的,鬧將起來,壞了知縣相公的大事。也實在沒有想到,宋江竟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


    時文彬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於雷橫的反戈一擊很是讚許地笑了笑道:“雷都頭,你我同僚,不必拘禮,有話站起來說吧。”


    雷橫心裏麵哀歎一聲,情知叢此刻起,他就將自己綁在了時文彬的車上,而與宋江背道而馳。


    已經做出了決定,雷橫也就不再藏著掖著,站起身來滿臉感激道:“多謝知縣相公,小的還有下情要秉。”


    時文彬點點頭,用鼓勵的目光看著雷橫和煦道:“講!”


    雷橫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不敢去看宋江,而隻是緩緩道:“小的要向知縣相公狀告宋江罪狀十三條!”


    宋江此時已經是絕望了,被自己人反戈一擊,這種感覺,讓他的心裏好像有千萬隻螞蟻鑽來鑽去一般,差點就疼暈過去。


    雷橫是開賭場的,消息最是靈通,再加上這些年來與宋江也算是配合默契,因此宋江很多事情都沒有瞞著他,由他站出來與宋江打擂台,可比閻婆惜的威力大多了。


    這正是牆倒眾人推,宋江平日裏在鄆城不敢說唿風喚雨,但也屬於是橫著走也沒人敢管的。


    雷橫也是豁出去了,他心裏很清楚,如果今天不能將宋江徹底搬到,那麽日後倒黴的就一定是他了。


    所以他隻是皺著眉頭想了片刻,便一條一條地稟道:“宋江罪一,欺上瞞下,於國不忠,於民不仁;宋江罪二,邀買人心,意圖不軌;宋江罪三,欺行霸市,亂用職權;宋江罪四,貪墨受賄,處事不公;宋江罪五……”


    這十三條罪狀一條一條說下來,讓宋江的那張黑臉,徹底變成了黑炭一般,看上去墨幽幽的甚是可怕。


    雷橫的乖覺知趣,讓時文彬變的心情大好,再看向宋江的眼神中,就隱隱帶了幾分得意,“宋江,你還有何話說?”


    宋江滿臉木然地搖了搖頭,“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時文彬沉聲喝道:“那你可認罪?”


    宋江緩慢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宋江辦事不利,放跑了林賊,是宋江無用,知縣相公若是因此將宋江罷官免職,那在下也無話可說。隻是憑此要定我一個通匪之罪,卻是栽贓陷害,宋江萬萬不敢認!至於雷都頭所言的罪狀,一無真憑,二無實據,多是道聽途說,無稽之談,在下更是認不得!”


    時文彬穩坐釣魚台,也不焦急,隻是冷冷吩咐左右差役道:“上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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