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衝自然知道,這一招有些無恥,可戰場之上,又哪裏來的那麽多仁義可講?生死攸關之際,若不以命相搏,又怎可能反敗為勝?林衝是在賭,賭扈三娘身為一個女人,將自己的容貌看的比性命還要重。


    事實證明,林衝賭對了。扈三娘雖頗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風采,可畢竟也隻是個雙十年華的女孩子,哪怕平日裏不愛打扮,真到了關鍵時候,也不願自己變成一個醜八怪。


    於是,她隻能被迫咬著牙後退了一步,將到手的勝利拱手送了出去。


    林衝占得上風,再也不退半步,趁勢逼到了扈三娘近前,將一雙拳頭舞得密不透風,招招不離扈三娘的要害之處。


    扈三娘的武藝雖然不俗,但多是一個人苦練出來的,鮮少有機會與人生死相搏,對敵經驗上的欠缺,讓她在占據上風時還能瀟灑對敵。可一旦落入到下風,立時便慌了手腳,在林衝的這波猛攻下,步步後退,隻剩下了招架躲閃的份,而全無反擊的念頭。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而防守,永遠都不可能無懈可擊,更不用說在林衝這樣的戰陣老手麵前,本就擅攻不擅守的扈三娘,很快便被林衝抓住了破綻,狠狠的一記手刀,擊在了扈三娘的臂彎處,將她手中的寶刀打落。


    扈三娘痛哼一聲,顯然是被林衝打出了真火,撒潑一般揮舞著另外一把寶刀便朝著林衝砍去,卻是全無半點章法可言。


    這對林衝而言,自然算不上什麽威脅,隻是很輕鬆地格擋了一下,便順勢欺進了扈三娘懷裏,將她雙臂箍住,彎腰往前一甩,用一個華麗麗的過肩摔,結束了這場廝鬥。


    不管從哪個角度講,林衝都不可能真把扈三娘摔一個狗啃泥,所以發力時雖狠,但到了最後卻全收了迴來,隻是將扈三娘輕輕放在了地上。


    “你這個人,好沒道理,姐姐救了你的性命,你卻這般無情無義,莫非是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林衝還未來得及開口道聲“承讓”,練武場外就飛跑進一個熟悉的身影,滿臉仇恨地瞪著他,恨不得要將他生吃了一般。


    林衝一臉尷尬地退到一邊,對於這個小辣椒一般的小桃紅,他心裏存了感激之意,自不會和她一般見識。


    小桃紅飛撲到扈三娘身邊,滿臉心疼地扶起了她來,還不忘迴頭狠狠地剜了林衝一眼。


    林衝隻是訕訕,扭頭躲了過去,可是隨即雙眼便亮了起來。


    不遠處,兩道熟悉的身影飛掠而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卻都是滿臉的激動雀躍,正是十三太保中的王乾坤與朱大山。


    小桃紅表麵上對林衝兇巴巴的,但女孩的心思最是難猜,見天漸晚了林衝還沒迴來,便忍不住親自下山去尋他,卻被王乾坤盯上了,尾隨著她也進了莊來。


    朱大山鬼在林衝的麵前,滿眼淚水,也說不出話來,隻是不停地磕頭。王乾坤雖比他要冷靜一些,但也強不了多少,哽咽著開口道:“天佑教官平安無事,否則,弟兄們一定都會瘋掉的。”


    林衝也是有些動容,這些人,都是他手把手練出來的,朝夕相處,怎麽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小桃紅擰著眉瞪著眼,氣唿唿地走到朱大山麵前,指著他鼻子罵道:“你這個傻大個,竟然敢跟蹤我是吧?看我怎麽收拾你!”


    朱大山咧著大嘴傻笑了笑,滿臉的憨厚,讓人實在想象不到,他當年上山之前,可是一夜之間殺光了了村裏保正一家十七口人,上到八十老翁,下到三歲垂髫,一個都沒放過,手段之毒辣讓人聞之悚然。


    小桃紅哪裏想得到,眼前這個受氣包一般任她打罵也不還手的男人,曾經是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殺人狂魔。


    但實際上,朱大山本質上並不是個壞人,否則的話,林衝也不會留下他。朱大山祖上幾輩,都是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莊稼漢子,靠著兩個膀子的力氣吃飯,朱大山也不例外,靠著祖上留下來的幾畝薄地,再加上農閑時去城裏再幹點扛麻包之類的力氣活,小日子過的雖清苦了些,但也還算和美。隻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朱大山一樣知足。


    去年冬天年關前幾天,滴水成冰,因為地裏的收成隻是一般,朱大山便盤算著進城再幹兩天活,賺點錢給渾家扯塊新布做衣服。朱大山的渾家,剛過門不到一年,長得雖算不上十分好看,但卻最是賢惠。心疼朱大山勞累一天,便想著為他做頓好的,可偏生趕上家裏沒鹽了,沒辦法隻能捂著隆起的小腹去買鹽。


    無巧不巧的,朱大山的渾家被他們村的保正撞上了。這個保正,最是好色,村裏麵有點顏色的大姑娘小媳婦,隻要被他盯上了,就鮮少有逃脫他那魔掌的。正趕上這一天保正吃多了酒,色心更熾,便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將朱大山的渾家拖迴到朱大山家裏奸汙了。


    朱大山的渾家,是個性子烈的,沒等朱大山迴來,便已懸梁自盡了。


    一屍兩命,朱大山迴家之後,雖悲痛欲絕,但也並沒有喪失理智,而是一紙狀子將保正告到了縣衙。


    他卻是忘記了,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保正上下打點之後,朱大山反倒被判定給誣告,挨了一頓板子,又被罰沒了家產,也就是那幢傳了三四輩的老屋以及幾畝薄田。


    媳婦死了,兒子沒了,祖宗留下來的產業又沒守住,朱大山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理由。於是就在一個大雪紛飛的除夕之夜,他提著一把開山斧闖進了保正家裏。


    保正絕了他的後,他就把保正三歲的兒子一斧子劈成兩半。保正害死了他的渾家,他便將保正一妻四妾綁在一起,在大雪地裏活埋了。保正搶奪走了他祖宗的基業,他便一把火將保正家的祠堂燒成了白地。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朱大山做完這一切後,本想著在渾家墳前自殺殉情,卻剛好被路過的王乾坤撞見,問清楚緣由之後,便帶著他上了梁山。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也都有著不為人知的那一麵。


    眼望著太陽已經下了山,林衝也就顧不上感慨了,強擠出一絲笑容,湊到扈三娘身邊不遠處拱手抱拳道:“在下在此叨擾許久,已是慚愧的很,這就請小娘子為我等指名下山路徑,救命之恩,他日必當厚報。”


    扈三娘緩緩抬起頭來,清亮如水的眸子中帶著一股子決絕,輕啟朱唇幽幽道:“從今以後,你可以叫我三娘。”


    林衝略顯尷尬地點了點頭,“三娘,要不然,就讓小桃紅送我們下山?”


    扈三娘招手喚過小桃紅來,吩咐道:“去我屋裏,收拾幾件衣裳,再包些金銀細軟給我送來。”


    小桃紅眨巴著可愛的大眼睛,滿臉的疑惑剛想開口發問,卻被扈三娘伸手阻止道:“莫要多問,去吧。”


    小桃紅點了點頭,又看了林衝一眼,這才一步三迴頭地去了。


    林衝恨不得腋生雙翅,立即就飛迴到梁山去,哪裏顧得上留意扈三娘的反常,隻是催促小桃紅道:“你快些著點,要是晚了,小心迴來的路上碰到鬼!”


    扈三娘莞爾笑了笑,“有我在,便是真有鬼怪攔路,也無需害怕。”


    林衝試探著問道:“三娘是要親自送我們下山?”


    扈三娘點了點頭,又道:“從今以後,你在哪,我在哪!隻要你不負我,我便生死相依!”


    “嘎?”


    林衝一下子感覺腦子不夠用了,怎麽都沒想到扈三娘會來這麽一出。想也不想就連忙擺手道:“三娘你就別戲耍我了,在下便是做夢,也是絕不敢褻瀆你的。”


    扈三娘見林衝滿臉的窘迫,心下覺得好笑,但臉卻是板著,“我的確與一般的女子不同,不愛女紅,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整日裏隻知道擺弄刀槍。但你若是不喜,我可以改。”


    林衝急得滿頭大汗,又道:“三娘也已知道了,在下不過是個逃竄的配軍,又哪裏能配得上你?”


    扈三娘滿不在乎道:“那又如何?話我已說明白了,也不會再收迴來。我扈三娘雖是女兒身,但也做得到一諾千金。你若是不想要我,除非能拿出千金來。”


    林衝暗自盤算了一下,拱拱手道:“那三娘可否寬限我些時日?”


    扈三娘笑道:“可以。但我想有必要先提醒你,我要的,可是黃金千兩。而是,黃金,千斤!”


    “千斤黃金?”


    林衝差點一頭撞在地上,那還不如直接殺了他來的痛快。除非,他能將梁中書獻給蔡京的生辰綱劫來。


    可是,扈三娘可能給他那麽長時間嗎?他到時候又真能舍得嗎?一切都是未知數,所以林衝認命一般地歎口氣道:“三娘,這是在強人所難。”


    扈三娘俏皮笑道:“便是要讓你沒了指望。我雖不知你姓甚名誰,更不知道你家中有幾房妻妾,但隻要我扈三娘認準你了,那一切都無所謂了!”


    “你無所謂,我有所謂!”


    平地一聲驚雷,夾雜著暴怒,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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