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鶴衝天聲音嘶啞,沒怎麽用力氣,說出來卻讓人脊背發涼。


    齊宴雙手相疊抵在唇邊,眼眶通紅,頓了頓,伸手將鶴衝天身上的精神病人約束帶係得更緊。


    鶴衝天身上的傷很重,能活著是命真大。


    他現在根本不能亂動,更別說往青羅江裏跳,去找沈香引。


    齊宴知道鶴衝天瘋,但沒見過他這麽瘋。


    說什麽,沈香引沒那麽容易死,隻要他能找到她,她就不會死。


    齊宴不得不出此下策,將他綁在半山的別墅裏。


    “這幾天,派了三批人,三班倒,二十四小時去找…龐顯順殘骸撈到一塊…沈香引沒有。”


    鶴衝天喉頭滾動,別過臉闔上眼睛。


    齊宴繼續說:“掉進青羅江,萬萬分之一的存活率都沒有,她……”


    他不說了,是聽到了安靜的空氣中,有刺耳的聲音。


    鶴衝天轉過去臉,眼淚一滴一滴砸落在枕邊,暈開深色痕跡。


    齊宴啞然,能勸的話都已說盡。


    他起身出去,在關門之前站住腳步,“兄弟們現在隻能指望你,好好養傷吧。”


    聽到齊宴出去,鶴衝天壓抑的痛苦化作溢出喉嚨的低吼,聲線暗啞。


    他很無助,一遍又一遍低念沈香引的名字。


    這個結果,他不接受。


    沈香引以這樣的方式驟然離開,在他確定自己最愛她的時候。


    接下來該怎麽活?


    ……


    鶴衝天盯著果殼風鈴發呆。


    在莊師院子裏那段時間,物資匱乏,沈香引驚蟄的生日,他送她風鈴。


    本來覺得拿不出手,但是沈香引很喜歡。


    不知為何,這風鈴,不響了。


    一年過去,三百多個日夜,他一次也沒有夢到過沈香引。


    夢裏,他對著無垠黑暗一遍又一遍聲嘶力竭,求她看他一眼。


    夢醒,一身冷清。


    他能見鬼神,可沈香引沒有迴來過。


    他想,沈香引是不是怪他,那個時候不在她身邊?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


    青羅江裏,零零碎碎找到些東西。


    沈香引折斷的發簪,當天所穿旗袍的碎布料,在龐家莊園找到的銀針和靈犀線,此刻都安靜拚湊在床鋪一側。


    死不見屍。


    齊宴說她被石頭撞碎,被魚吃了。


    青羅江裏埋了那麽多死人骨頭,總不能一根一根撿迴來化驗吧?


    鶴衝天說能。


    警局的人不配合他發瘋,他隻能自己找人弄。


    隻是,青羅江裏的無名屍骨,比他想象的更多,每天撈起那麽多,沒有一塊是沈香引。


    電話響起,古雲實來電。


    鶴衝天接起,聽古雲實說了一通後,沉沉嗯了一聲。


    隨後起身,換衣服,出門。


    青山北峰的繡坊,他幫沈香引開起來了,古雲實在管著,剛開始營業不久,事不少。


    鶴衝天順理成章繼任青龍的新主事。


    母親從周正口中打聽到,鶴衝天拚了命想要在一起的人,死了。


    她沒有繼續為難,當事情翻篇。


    鶴衝天偶爾迴書院,母親讓他找的,他還在繼續找。


    鶴衝天比從前更忙,也更沉默。


    青山北峰的繡坊。


    古雲實和虎妞坐在院子裏吹風曬太陽。


    難捱的濕冷冬季過去,又一年春暖花開。


    “沈姐姐都去了一年了,連個祭拜的墳頭都沒有,真可憐!”虎妞一邊剝花生殼一邊嘟噥。


    古雲實撇撇嘴,良久開口:“鶴爺接受不了。”


    “有什麽接受不了?人都沒了,早幹嘛去了?他要真的那麽愛,為什麽不跟著一起死?”


    虎妞心思淺,所見即全部,在她的視角中,鶴衝天對沈香引不好。


    她理解不了鶴衝天的掙紮,理解不了一個從小到大堅定報仇報恩的薄情寡義之人,內心動蕩的劇變。


    心思單純的女孩,以為愛是非黑即白,心口如一。


    古雲實不愛聽她這話,他心思細,窺見幾分鶴衝天沉默中的變化和痛苦。


    隻幾分,也是常人難以消受的。


    “你懂什麽?!鶴爺如果能替沈姐姐死,他義無反顧,但是沈姐姐死了,他不會跟著一起死。”


    虎妞反駁道:“那還是不夠愛,我看電視劇裏演的,女主角死了,男主角就會殉情!”


    古雲實彈了虎妞一個腦瓜崩,“殉情?懦夫才殉情!你以為,活著比死了好受?”


    虎妞捂著額頭,“不然呢?”


    古雲實:“活著的那個,更痛苦。”


    虎妞想了想,想通那麽一點點,試著理解,又不能全然理解。


    “反正我是覺得連個祭拜的墳頭都沒有,不好。要不,再勸勸?”


    古雲實神色黯然,長歎一口氣:“還是別了。”


    得知沈香引死訊後,古雲實第一反應也是不信,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不信也得信。


    如果沈香引活著,為什麽不迴來?


    虎妞看著院子裏伸懶腰的貓,“對了,玄果找到了嗎?”


    古雲實搖頭道:“沒有,那天之後就再也沒見過。”


    虎妞鼓鼓腮,“貓最無情,沈香引不在了,他可能也迴去了吧。”


    誰知道呢,玄果話少,和他們接觸也少,算不上有交情。


    古雲實附和:“也許吧。”


    繡坊外麵,忽然傳來丁玲桄榔的聲音。


    古雲實尋思誰在門口鬧事,出去看看。


    剛到門口就看到,鶴衝天手裏拿著一部手機,直直地砸向一個青年男子的麵部。


    這個男的他認得,新招來的雜工。


    鶴衝天麵無表情,俊逸的深眸中是殘忍的暴戾。


    男子毫無反手之力,齊宴也攔不住鶴衝天。


    鶴衝天的膝蓋猛地提起,撞擊男子的腹部,使其彎腰倒地。


    男子奄奄一息,不再反抗。


    鶴衝天的動作卻並未停歇,拿著手機塞進男子口中,撐破嘴角。


    男子一臉痛苦,喉嚨被卡得往外湧血。


    “鶴爺!鶴爺!別!這,這是新來的雜工,怎麽了這是!”古雲實上前阻攔。


    鶴衝天在看到古雲實後,眼底閃過一絲波瀾,一掌將手機完全拍進男子口中,才推開他。


    被打的人麵部凹陷,口腔變形,痛苦扭動著,喉嚨裏塞著手機,快要窒息。


    鶴衝天沒有多看一眼,徑直走進繡坊,高大的背影有幾分頹然。


    古雲實攔了下齊宴,轉身去拔卡在男人喉嚨裏的手機,“齊哥,這是怎麽了?”


    齊宴臉色難看:“這人剛才打電話,說找到好工作,因為老板娘是個短命的,老板為了她才開著店留念想,錢多事少。”


    古雲實臉黑下來,心說活該。


    但……罪不至死吧,鶴衝天這是下死手了。


    古雲實迴到院子,遠遠聽到鶴衝天在和虎妞說話。


    “沈姐姐的衣服都在沈記裁衣,鶴爺您要不要去挑一件下葬?”


    古雲實心提到嗓子眼,三步並兩步衝到虎妞麵前,將她護在身後。


    果不其然,下一刻,鶴衝天冷著臉掀翻了茶桌,一句話不說,起身就走。


    這也是鶴衝天最大的變化吧,他好像變得……有點沒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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