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好孤獨,好難受。”


    一張揉爛的字條上,扭曲寫著這句話。


    字條是在卜賢的實驗日誌裏找到的,夾在扉頁。


    還有其他一些字條,字體越來越扭曲,像是寫字的人無法控製自己的手。


    沈香引決定再見一次卜賢。


    卜賢傷得重,還在重症病房。


    沈香引探視的時候,他已經醒了。


    她一進門,卜賢立刻注意到,眼神滿是驚恐。


    她打扮得很精致,純白的旗袍繡著茉莉花,不染凡塵似的,眉眼裏含著笑,不緊不慢走向他。


    “劉教授。”


    卜賢瞪大了眼睛,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音。


    “別害怕,我是來向你請教…長生之道的。”


    卜賢表情有些悲痛難忍,並不迴答她。


    “我很好奇,為什麽你已經成功了,還要用何小芳和你的寵物犬做實驗?”


    卜賢依舊不理會。


    沈香引抬手捏住卜賢的氧氣管,還是蘭花指,就像前兩天捏著他的手腳筋一樣。


    “你要是死了,還能生魂奪舍麽?”


    卜賢劇烈唿吸,眼眶裏溢滿淚水,在他將要閉上眼睛前,沈香引鬆手了。


    “頂替自己兒子的身份苟活,你虧心不虧心呢?”


    “爸,我想吃炸雞桶了,小時候您帶我去的那家。”


    “爸,放過瑤瑤,我真的喜歡她。”


    “爸,我是不是…要消失了?”


    沈香引一句一句慢條斯理,語氣越來越陰森戲謔。


    卜賢緊閉雙眼,想要抬手捂著耳朵,但是雙手都被鶴衝天打斷,一隻手還被她挑了手筋,根本動不了。


    “怎麽不說話?鶴衝天擰了你的下巴,舌頭扯斷了?”


    “爸…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沈香引調動心識。


    閃電般的愧疚感擊中卜賢的大腦神經。


    “啊!”卜賢大聲嘶吼。


    沈香引立刻捂上他的嘴,“噓…噓……”


    “變態!神經病!”卜賢斜著眼惡狠狠瞪著沈香引美豔的臉,當真是蛇蠍美人。


    沈香引指著自己:“我?我變態?我神經病?在你麵前,不敢當。話說……”


    沈香引點了點卜賢的額頭,“你兒子,現在有意識嗎?還是徹底失去身體的掌控權?劉教授,奪舍自己親兒子什麽感覺?”


    卜賢死死咬著牙不吭氣。


    沈香引睨著他看,眼中波瀾不驚:“反正你也是個死人了,聊聊唄?”


    卜賢別過臉,鶴衝天答應過留他一命,他確信自己不會死。


    現在處於弱勢狀態,最好不要和沈香引起正麵衝突。


    “你知道為什麽我這麽幹脆不跟你合作嗎?”沈香引故弄玄虛。


    卜賢是真納悶為什麽,誰會拒絕長生的誘惑?


    “因為…”沈香引拖長調子吊胃口:“我找到了,長、生、之、道。”


    卜賢猛地轉過臉看她,滿臉的不可置信,“什麽?!”


    他很快就想通了,是啊,除非沈香引不稀罕他生魂奪舍的法子,才會那麽幹脆的拒絕他的誘惑。


    見他開了口,沈香引壓低聲音緩緩說:“不如我來猜猜,為什麽你明明成功了,還要拿何小芳做實驗。”


    “因為你沒有第二個兒子,也不想再拿自己的骨肉下手了是嗎?”


    卜賢的表情很精彩,沈香引猜對了。


    虎毒不食子,奪舍自己親手養大的血親,他做到了,但受不了。


    卜賢的心理防線已經潰敗不堪,情緒掩飾不住。


    九梳密蠱記載的生魂奪舍,需要自己的血脈至親才可以保證奪舍的人意識不散。


    那條大肉蟲子,是他培育的攝魂蠱蠱母,食了自己血脈胎兒養成的。


    他想嚐試,改良生魂奪舍的秘法。


    但是失敗了,奪舍何小芳的寵物犬魂魄受損嚴重。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說的未來世界的主宰,為什麽沒有來救你啊。”


    沈香引捏起卜賢的手臂,他使不上一點力氣,廢人一個,任由沈香引擺弄。


    “噗嗤……最近神的血統,笑死人,什麽神天天和蛇蟲鼠蟻打交道?”


    沈香引覦著卜賢不屑:“你該不會一生都在彌補自己少年時的自卑吧?”


    卜賢被戳中痛處,他不甘心自己的出身,一直在求證問道虛無縹緲的東西,不禁嗚咽出來。


    “偷生,是違背天道的。”沈香引冷冰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收斂了笑。


    是說卜賢,也像是在說自己。


    “卜賢,我告訴你,你不會長生,也沒有神眷顧你。”


    “你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想要證明自己卻無能的可憐蟲。”


    沈香引從手包裏拿出一個鐵盒,裏麵是一隻攝魂蠱,“這就是命,你想要的,就是這隻對吧。”


    沈月英遺體裏挑出來的,扔進火盆裏,沒有死。


    是卜賢一直在培育的真蠱,未必真的完美,但一定可以打破血親的限製。


    沈香引扳著卜賢的腦袋,將攝魂蠱放在他耳朵邊,不多時,聰明的蟲子找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生魂奪舍需要一收一放,沈香引看不懂九梳密蠱殘卷的內容,隻大概知道怎麽收。


    肉蟲吸食了卜賢的三魂七魄,發了狂似的蠕動在枕邊,周身絨毛顫動,臉上幾個黑亮亮的眼睛抬起看沈香引。


    它想往枕頭下麵鑽。


    沈香引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杯底碾在肉蟲上,一用力,鮮血溢出暴裂。


    繼續碾,拖出長長的肮髒血印。


    再看躺在床上的卜賢,麵容枯槁,雙眼無神。


    ……


    清晨薄霧下的墓園,一座座整齊秩序的灰色墓碑隱沒在水霧中。


    濕氣重,沾濕了沈香引旗袍的邊角,她撐一把黑色大傘。


    黑傘的陰影籠罩,沈香引捧著沈月英的骨灰盒,身影孤絕寂寞。


    她請了杜鴻秋一起來吊唁。


    屬於前一個時代的知交,也就隻剩杜鴻秋了。


    “沈姐姐今後有什麽打算?”


    沒有外人,杜鴻秋還喚她沈姐姐。


    “還沒有結束,鴻秋。”沈香引聲線蕭瑟,像是故意壓低著蒼老,“沈記裁衣的鋪麵要經營起來。”


    杜鴻秋的聲音清亮了幾分,“要留在碧落古鎮嗎?”


    沈香引:“嗯,你們家包子太好吃了。”


    她覺得送終這個詞不好聽,就沒有說,但是做好了陪伴杜鴻秋一直到長眠的打算。


    她要留在碧落古鎮,盡管“那個東西”再來與她感應,她不會再逃了。


    一束白色小雛菊放在墓前,被早風吹得微微顫動。


    像沈香引印象中的月英,天真而靈動。


    “下輩子,投個好人家,不要再來找我。”


    沈香引這麽想著,不是不想見沈月英,是真心覺得沈月英最大的不幸是她。


    轉身離開,心裏又閃過一個念頭:既然是小狗皮膏藥,一定還會來找自己。


    不知道什麽時候來,所以這世間,可不要搖搖欲墜如漏船。


    如果沈月英下輩子還來找她,她一定要待月英好,不叫她受一點委屈。


    心頭熱乎了一瞬又涼下去。


    她活了這麽久,可從來沒見過哪怕一個熟麵孔呢。


    安葬了沈月英,沈香引攙著杜鴻秋下山。


    沒車是不方便,打車太過浪費,她店裏開業到現在,還沒顧得上做一單生意。


    在路邊等車,沈香引接到古雲實的電話。


    古雲實那邊吵得很,語氣也著急:“沈姐姐你在哪!不好了不好了!有人來砸你店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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