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長鬆開虎妞,頹然跌坐在地上,垂下腦袋蝦起背。


    古雲實順勢接過虎妞扶到一邊,追問說:“什麽報時蠱?”


    他把著急寫在臉上,聲音在抖,手也在抖。


    田村長抬起皮包骨的胳膊,揪著掛在上麵的寬鬆布衣擦了擦渾濁的老眼。


    怎麽還哭了……?


    沈香引不客氣,抬腳腳尖蹬了蹬田村長的肩膀:“哭你媽呢?”


    田村長七十多歲的老頭,被她一踢,半個身子猛地被擊退,像要散架。


    他嗚咽起來,“不會解…我解不了這個蠱…我…”話沒說完,泣不成聲。


    沈香引看他哭成這樣,又抬起腳。


    鶴衝天邁兩步過來拽她胳膊:“先聽聽。”


    他知道沈香引這是脾氣上來了,擔心田村長挨不住她兩下。


    田村長邊哭邊說:“這個蠱,我們全村人都中了…我不會解…”


    古雲實愣了:“您說什麽?!”


    沈香引也愣了,全村人都中了蠱?!包括古雲實?


    她立刻上前俯到古雲實旁邊,扒開他的眼皮看,下眼皮上,隱藏著一條不仔細看看不清楚的黑線。


    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一點症狀都都沒有!


    田村長崩潰大哭,蒼老的聲音顫抖道:“四十年前,我方才三十出頭……繼任我阿爹的村長之位,阿爹跟我講,我們五藏山鍾靈毓秀,蘊含福澤、財祿、長壽、喜氣和和氣,是要代代出將才的寶地,叫我一定把村子守護好!我們晃水村……以前多好…全省第一個大學生,就是我們這裏考出去的……”


    田村長說的是五藏,藏寶圖的藏。


    這個地方原本是沈香引一開始判定的那樣,龍脈環抱,靈氣四溢。


    全省第一個大學生,說的會不會就是現在還留在地下洞窟裏的彭老?


    沈香引試探問:“彭老?”


    田村長布滿周圍的唇周顫抖,無限無奈。


    “罷了…和你們說也沒有用…要殺要剮,隨你們去吧……我早該死。”


    田村長麵如死灰。


    沈香引繼續問他:“你不說清楚,怎麽知道我們有沒有辦法?你說全村人都中了報時蠱,劉則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古雲實走到田村長旁邊:“報時蠱是什麽蠱?我出去打工這麽久,怎麽也中了?”


    田村長看到古雲實,嘴角下垂到極致,眼中滿是不忍。


    “四十年前,彭青迴來探親,帶同事一起,就是劉則的父親,我們都叫他劉教授,劉教授和彭青是同門,都是研究民俗文化的。”


    “當時,劉教授一語道破晃水村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龍脈好風水,我大擺宴席,徹夜飲酒,聊得開心。彭青和劉教授走後,大概半年,劉教授自己迴來了!”


    沈香引隱隱已經猜到了,劉教授再次迴來,也就是晃水村人噩夢的開始。


    田村長苦笑:“一開始我以為是他喜歡我們這裏,還拿出好酒好菜招待他住我家裏……”


    說到這裏,田村長嗚咽破了音:“但是他竟然,竟然在飯桌突然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句子,我阿蓮突然七竅流血,當場咽了氣……劉教授讓我以後要聽他的安排,不然,全村人都會像我阿蓮一樣,死在他輕飄飄的一句咒語中。他是看上了晃水村的風水,初來那次,便在酒缸裏下了報時蠱。”


    “我阿蓮”是晃水村人對妻子的愛稱。


    沈香引有些心酸,後悔剛才那一腳踢得重。


    田村長無力反抗,又能做什麽?


    多年的壓抑和痛苦,終於說出口,田村長眼淚一直冒:“我無能,作為苗家人,這麽多年都沒有找到方法解開報時蠱,我們晃水村,活脫脫變成了用來祭祀邪神的牲口圈!直到十年前,劉教授有半年沒有來,就當我以為噩夢要結束的時候,沒想到,劉教授的兒子劉則來我們村子裏,繼續接手。”


    沈香引問:“那彭青呢?他怎麽迴事?”


    田村長搖頭:“劉教授控製晃水村沒多久的時候,我給彭青偷偷寫過很多信,希望他能想想辦法救我們,他也確實迴來了,但…是斷著雙腿迴來的,我沒來得及和他說上什麽話,劉教授便把他放到井洞裏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樣被控製…”


    這麽聽起來,這一切甚至還是子承父業?


    至於彭青是為了什麽心甘情願四十年在地下活受罪,得把他從下麵拉上才知道。


    田村長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落寞道:“我不像阿爹強悍,晃水村交到我手裏算是毀了…我兒變成憨傻子一定是鳳凰神鳥對我的懲罰…晃水村的將來…隻能靠阿金…求你們…一定把阿金救上來。”


    田村長越說越絕望。


    沈香引語氣軟了下來:“厄運降臨,錯的不是受害者,是施害者。田村長,我…應該可以幫到你們。”


    她語氣不算堅定。


    田村長瞥了她一眼,很快又閉上,語氣有倨傲也有破罐子破摔:“報時蠱,和普通的蠱不一樣,我們苗家人都解不開。”


    沈香引向前扶起一蹶不振的老村長:“我當真有些法子。”


    田村長全身骨頭僵硬,不情不願被她扶起來:“算了吧,能試的法子我都試過了,九梳密蠱自古就外族人破過。”


    沈香引狐疑反問:“你確定?一個人也沒有?”


    田村長歎氣:“隻有那一個,百年前西南邊陲,生黎旁支出了一位天降神人,四歲開智,十歲無師自通悟道,十二閉關,十年後出關,第一件事,便是剿滅了九梳蠻,但這隻是個口口相傳的傳說,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沈香引斂了眸光:“不是傳說,祖上有些淵源。”


    田村長詫異之於臉上染上喜色,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報時蠱邪得很,隻要劉則不念出咒,村民們還是能平安無事到老…”


    暮色青光映襯沈香引的目光冷冽,田村長被她看得發毛。


    她不像在商量,而是通知:“那老了之後呢?憑什麽要世世代代任人魚肉?我先給你解,你要是死了,就當贖罪,要是解成,皆大歡喜。”


    田村長一時間眸中惶恐,少頃平靜:“你有幾成把握?”


    沈香引:“三成。”


    田村長抿緊唇線,目光漸漸堅定:“那…就用我這條老命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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