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引一向喜歡和老人相處,但這裏的氛圍無故令她渾身不舒服。


    一塊像是餐桌的鍾乳石台上,擺著點綴紅點的饅頭和糕點,也有水果,但水果大都腐朽得有些發黑。


    這些東西,像貢品。


    洞窟後,還有一條寬闊甬道。


    古雲實一看到古爺爺,立刻丟下肩上的阿金,“爺爺!”


    爺孫相擁,古雲實男兒有淚可勁兒彈,“爺爺您怎麽會在這裏?!”


    溫情的畫麵,其餘老人都垂下了腦袋,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可能是想自己的家人了吧,沈香引有些陰暗的想。


    古爺爺指了指放置在一旁采集草藥的籮筐:“我在後山采草藥…碰到村長也在,他拿出自己帶的熱茶分享,我喝完不知道怎麽就睡著了,再醒來,就到了這裏。”


    古雲實充當起了同聲翻譯。


    “村長?”鶴衝天若有所思看了看周圍:“你爺爺是怎麽被送到這裏的?”


    旁邊戴帽子的爺爺,老吳。


    他指了指頭頂,沈香引順著看過去,三四十層樓高的洞頂上,有一個小孔透著些微弱月光。


    遠看是小孔,實際也有一人寬。


    老吳繼續說:“一根很長的麻繩,從上麵放下來的。”他頓了頓,語氣悲哀:“我們,都是從這裏被丟下來的。”


    古雲實先翻譯完,表態驚訝:“被丟下來?你們不是自己出走的嗎?”


    沉默的老人麵麵相覷。


    躺在“床”上的老人幹咳了兩聲,緩緩開口,是漢語。


    “人老了,誰不想死自己家裏?所謂的入山出走不過是一個謊言。”


    古雲實看向他,灰白凹陷的臉,難以辨認是誰,或者說,他不認識他,沒見過。


    古爺爺在一旁解釋:“彭老,目前我們幾個老家夥裏,他是在這裏呆得時間最久的。”


    旁邊坐著的老人上前扶彭老坐起來。


    剛坐起來,彭老劇烈咳嗽:“不是有人中蠱了嗎?先解蠱吧。”


    古雲實一拍腦門,才記起被自己丟在一旁的阿金。


    老吳小心翼翼從層層疊疊的紅布頭裏掏出一顆雞蛋,交到彭老手裏。


    彭老的聲音幹扁無力,“一顆不夠。”


    “哎……”老吳又拿了三顆出來,手捧著,顫顫巍巍,雙眼放光盯著雞蛋,其他幾個人臉上都有程度不一的不舍。


    在這樣的環境裏,雞蛋不放到快壞了,勤儉的老人們不會舍得去吃。


    放著看都金貴。


    阿金中的誘夢蠱不算難解,彭老轉過半個身子幫他解蠱。


    苗人善蠱,沈香引沒有插手,彭老的瞳孔老得發灰,但是她看得出來,他有些本領。


    她找了一處“凳子”坐下,觀察周圍地形,從上麵的孔洞出去是不可能了,會不會有別的出路?


    既然有水,水一定會流出去。


    旁邊的老吳摘下帽子:“你們是怎麽下來的?我以為,隻有我們這種不中用的老骨頭才會被丟到這裏自生自滅。”


    沈香引:“也許沒那麽簡單。”


    早年間,一些貧困的村落,有“祭死窯”的陋習。


    失去勞動力的老人,被視為拖油瓶,家屬們將其丟進死窯中,偶爾丟些吃的進來,令其自生自滅。


    但時至今日,晃水村雖然不富有,好歹吃喝不愁,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還有,她出發去遊方的時候,見過村長。


    年過七旬的瘦弱老頭,就算是把人迷暈了,他有這麽大力氣把這些老人用繩子運下來?


    這麽高的高度,得多有力氣才做得到?


    這件事和劉則扯上關係,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之前劉則在群聊中發布的任務,要求是男的。


    是否是因為男人力氣大一些,需要他來運老人下來?


    這麽隱秘的地方,劉則是怎麽清楚了解的?


    結論顯而易見:村長和劉則是同謀,長期的。


    沈香引看向彭老:“彭老,您在這裏呆了多久?”


    彭老沒有抬頭:“四十年。”


    沈香引一怔,四十年,劉則最多不超過五十歲。


    “您也是被繩子運下來的?”


    彭老:“我和你們一樣,是從外麵掉進來的。”


    沈香引:“在您之前這裏有別人嗎?”


    彭老:“沒有。”


    古雲實攥緊了拳頭:“我決定要離開這裏外出打工時,村還偷偷給我塞了紅包!天天滿口的仁義道德!我原本還很敬重他!真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


    古爺爺歎氣:“哎,雲實出息,我辨得百草,自認也算有些價值,他怎麽會……”


    意識到自己說的話雖然合理但是不合情,古爺爺也不繼續說了。


    其他幾個老人的臉色難看,沒有價值,就該被放棄嗎?


    古爺爺眉頭上的褶皺層疊:“老哥哥們,是我說錯話。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該被如此對待!”


    轉臉,又悲傷的看向古雲實,帶著嗚咽:“可憐我的好孫兒,要陪爺爺困死在這裏……”


    古雲實搖頭:“不會的!爺爺!我們一定帶你們出去!這兩位是我在外麵認識的朋友,神通廣大,我們一定會找到方法!”


    話說完,洞窟裏又陷入一片沉默。


    沈香引:“彭老,您在這裏四十年,沒有找到出去的路麽?”


    彭老的語氣不是很有耐心,淡淡道:“能出去我還困在這裏四十年?”


    沈香引迴:“天無絕人之路,有流動的水源,應該會有出去的路。”


    鶴衝天也坐下來,緩緩開口:“彭老,你是四十年前第一個掉下來的,在你之前有老人出走的習俗嗎?”


    彭老沒有立刻迴答他:“小夥子的蠱解好了,喂點水吧。”說完,抬眼看了看鶴衝天:“沒有。”


    鶴衝天追問:“那你也是晃水村的人?”


    彭老不再迴答,緩緩躺下,咳嗽。


    旁邊的老人代為迴答:“彭老可是晃水村第一個大學生!七十年代那會兒,大學生多金貴!他是有名的民俗學家,迴村子裏做田野考察,沒想到遭此無妄災禍。”


    鶴衝天看向沈香引,交換眼神。


    他有話想對她說。


    沈香引秒懂,立刻開口,語氣裏帶著曖昧和示弱:“我後背受傷了,很痛,你幫我去那邊看看?”她指了指一旁的寬闊甬道。


    這語氣,聽起來關係不太一般。


    鶴衝天挑了挑眉,站起身,“嗯。”


    “等等。”彭老忽然開口製止,“那邊不要去,去你們過來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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