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斜斜打在大樟樹上,陰影斑駁,黑色泥孩像躲在神龕圍起的黑暗裏,窩著肩膀,彎眼睛像竊笑。


    太陽落下山頭,十幾分鍾,天就全黑了。


    沈香引在不遠不近的隱蔽位置,找了一塊大石頭坐著,百無聊賴扯下地上的幹草編小兔子。


    “看什麽?”沈香引察覺到被注視,但是沒抬頭。


    “幼稚。”鶴衝天撇過臉:“又一個黑夜,你說村子裏會不會再有人遇害?”


    沈香引漫不經心:“不好說。”


    “冷血。”


    “你愛管你去看著他們。”


    見鶴衝天不說話,沈香引抬臉,猝不及防揉捏他的耳垂,然後輕笑。


    鶴衝天腦袋嗡的一下,往旁邊躲,一臉被冒犯到的慍怒,吊梢起的眼尾都鋒利。


    沈香引不管他繼續自己編草玩,消磨時間,直到聞到空氣中飄過一絲腥臭,陡然抬眼。


    “泥孩”還真來了!


    神龕前的貢品台上,一團粉色在黑暗中扭動著,像肉乎乎的嬰兒。


    和鶴衝天對視一眼,沈香引發力蹬地,朝著貢品台身形如電疾跑。


    什麽東西?她從沒見過!


    快接近的時候,“泥孩”察覺到動靜,迅速朝著樟樹後的荒草地爬行,一溜煙就竄沒了影。


    “你看清了麽?”沈香引順著“泥孩”消失的方向繼續追蹤,緊接著阿嚏一聲,打起噴嚏。


    鶴衝天臉色不好看,“不確定。”他難以置信:“像蟲子。”


    “蟲子?那麽大的蟲子?!你沒看錯?!阿嚏!……這邊。”


    撥開半人高的茂密雜草叢,二人繼續追蹤,彎彎繞繞,沈香引打了一路的噴嚏。


    終於追到能看見前麵一路被壓倒的草地。


    鶴衝天長得高,視野開闊,這下他應該是真的看清楚了,下意識捏了一把沈香引的胳膊。


    “怎麽了?”沈香引迴頭看他警惕犀利的眸光。


    “小心點。”鶴衝天掏出匕首,繞到前麵。


    沈香引看他像計算好了距離準備飛撲,立刻拉了他一把,“你往後稍稍!”


    她再次擋在前麵,電光火石間,麵前的草地上突然躍起一團巨大的粉肉,騰空朝她麵兒撲而來。


    這玩意兒會跳!還跳得這麽高!


    慘白月光照亮“泥孩”疏鬆的長絨毛,身軀下左右各兩隻黑亮亮的大眼睛,還真是條大蟲子!


    鶴衝天大臂一擋,在“泥孩”撲到沈香引之前,攔住了它,雙手掐著,舉在空中。


    “好難聞!”沈香引屏息,右手伸向鶴衝天;“刀給我!”


    接過刀,她輪動右臂,刀鋒劃過夜空,動作快到揮出一道光幕!


    那蟲子“吱啊”慘叫一聲音,鶴衝天將他摔到地上。


    鶴衝天:“這什麽玩意兒!”他緊咬後槽牙,在意的看了看自己剛捏過“泥孩”的雙手,毛骨悚然。


    沈香引用手臂擋在鼻子前麵,也掩不住“泥孩”的血腥味!


    “泥孩”翻不過身,扭曲掙紮,手指粗的無數隻腳胡亂翻騰。


    沈香引看清楚了,嚇得不行:“它的嘴!怎麽和人的那麽像!”


    “現在怎麽辦?”


    “弄死!”沈香引說著咬咬牙,用力一腳踩在上麵,頭皮發麻。


    “泥孩”感受到外力擠壓,掙紮得更厲害,手指粗的肉腳齊齊抱住她的腳背,尖叫不停。


    “啊啊啊……要死了……我要死了……”沈香引快受不了了。


    “讓開!”鶴衝天奪過她手裏的刀,朝著“泥孩”刺去,卻忽然感受到一陣寒意。


    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放開我的囡囡!”淒厲狂暴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沈香引一迴頭,就對上邪祟猙獰的臉。


    刹那間脖子被掐起,沈香引陡然騰空,她腳下的力道一鬆,“泥孩”尖聲憤怒,一躍鑽進了邪祟的肚子裏,在裏麵像是打窩似的,轉了好幾圈才臥下來。


    鶴衝天看不到邪祟,隻能看到沈香引騰空被掐著脖子,他立刻拿起刀朝空氣紮了過去。


    邪祟被觸碰到的位置登時像火灼燒一樣燃起烈火。


    她吃痛,重重把沈香引甩到地上,恨恨看向鶴衝天:“真是個礙事兒的。”


    邪祟後退幾步,再抬頭,臉上掛起詭異的笑:“你不是很想知道沈月英的屍體在哪嗎?別找了,她已經碎成泥了,哈哈哈哈——”


    還真是懂得怎麽讓她難受呢。


    沈香引心痛低吟一聲後反擊道:“你肚子裏這玩意兒,是寄生蟲,不是孩子,你真正的孩子,八成已經被這玩意兒吃了。”


    “你胡說!”邪祟淒淒的笑了起來:“你們就是不願意承認,我能生孩子!”


    沈香引扯下自己後腦的發絲,雙指夾著穿入銀針快速打了個結,發絲散發暗紫色的光,驅動銀針朝著邪祟肚子上刺去。


    “泥孩”發出尖銳的怪叫,張開小嘴對著沈香引齜牙咧嘴。


    “王翠蘭!你懷孕的時候吃的什麽東西?!誰給你的!”鶴衝天對著空氣厲聲。


    邪祟心疼“泥孩”,嗚咽著,抬起胳膊後退連連,不甘心的臉扭曲起來,“沈香引!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


    銀針迴旋出漂亮的弧度,迴到沈香引手中,上麵的血跡滋滋的像燒幹了似的,銀針很快又恢複幹淨的鋒芒。


    “有本事把孩兒他爹叫出來正麵剛!”沈香引再次驅出銀針,針尖刺破空氣,發絲纏繞邪祟的脖子,越勒越緊。


    她淒厲大喊一聲,表情痛苦,雙手硬生生扯斷發絲,十指皆割裂出傷口,恨恨瞪著沈香引,後退著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沈香引暗罵自己平日偷懶,念力不足,沒能一舉製服。


    “鶴衝天,下次你別拉仇恨了。”邪祟雖然不能近身,但可能會用別的方式報複他。


    “那蟲子怎麽迴事?”


    “如果沒猜錯的話,有人給她吃了蠱種。”


    “這?”鶴衝天用手比了比那“泥孩”的大小:“這麽大也叫蠱?”


    沈香引點頭:“我之前沒完全騙你,寄生蟲也是蠱害的一種,雖然還不知道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但王翠蘭的兩個孩子,應該都是被這種蟲子蠶食掉,鳩占鵲巢的,第一次因為她不肯按時吃什麽,導致沒養成,第二次養成後,這肉蟲就吃了她的五髒六腑後破膛而出。”


    鶴衝天繃緊下頜線,饒是一慣殺伐果斷,天地不懼,碰上這種事,也發毛:“有什麽方法能讓我也看到邪祟?”


    “不要嚐試,看得到不是好事。”她看向邪祟消失的方向,皺起眉:“村子裏,應該會有人遭殃了。”


    ……


    村口一片靜謐,沒有丁點光亮,連燭火都沒有。


    沈香引目光聚集在村子的盡頭,隱隱火光——村長家。


    二人趕到孫乾壽家門口的時候,沈香引腳步一頓。


    孫乾壽家門口原本兇神惡煞鎮邪辟鬼的門神像,怒目圓睜的眼睛抹了血跡,顯得無比邪性。


    她對鶴衝天說:“可能來晚了。”隨後用力推開門衝了進去。


    滿村老小都聚集在孫乾壽家圍著,而孫乾壽一個人坐在大圓桌上,圓桌擺滿堆成小山的死禽和大白饅頭。


    此刻他正咬下一隻大鵝的半邊腦袋,眼神貪婪如癲。


    生的,還在撲騰。


    “這麽快,就來啦?”孫乾壽像是捏著嗓子學女人說話似的,牽起詭異的笑,滿嘴血,越過眾人,直勾勾看向沈香引。


    他被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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