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轉眼已然入秋,冷風有了重量,落一層霜在屋頂,樹梢,地麵上,夏日裏飽滿的綠和紅褪去了原本熱烈的顏色,蒙上了一層灰色,而大槐鎮原本就緩慢的節奏更加慢了半拍,人們走動的速度慢半拍,就連老頭兒老太太聊天的節奏也都慢了半拍,不急不緩,這是秋日所特有的節奏,與一年前十年前甚至更加久遠的歲月之中的小鎮沒有任何變化。


    若說有變化,也隻是老人們閑聊的對象從那跳脫的石頭家閨女,變成了數月前來此地的那名年輕人。


    一襲勁裝,玉簪挽發,五官清秀,而那氣度更加遠遠不是這個邊陲小鎮的青年們能夠比擬的,而最為重要的便是,自從這個清秀的年輕人來了之後,石頭家的崽子也沒有再出來禍害鄉裏鄉親的閨女和媳婦兒們。


    “造孽啊……”


    一位滿頭銀發的老頭兒抿一口茶,仰天歎息一聲:


    “這麽好的後生,怎麽就看上石璿那個瘋丫頭了……”


    “我家翠兒多好。”


    “啐!放屁!”旁邊一位老婆婆不屑地啐了一口,隨即滿臉自豪之色道:“我家碧娥才好,那胸那屁股,一看便是個能生養的!”


    “你個老……”


    而在同時,鎮子邊兒上的鐵匠鋪後院。


    “刺。”


    “斬,踏前。”


    “無邊落木。”


    冷澈的聲音不時響起,楚烈負手站在院子一旁,黑發以玉簪挽起,垂下的部分已然過肩,隨風而動,一派少俠風姿,而在他的麵前,石璿持劍,已然舞作一團銀光,劍氣淩冽,明明是一位身形嬌小的少女,但是楚烈所傳下的劍法之中卻獨愛風格霸烈的招式。


    教廷從戰場之上總結的騎士劍術。


    華山劍法殺招無邊落木,天地倒懸。


    楚烈十年殺戮之中自己領悟的劍術招法。


    這些足以一般人學習數年才能掌握的知識和技巧,石璿從一竅不通到現在用得有模有樣,隻不過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一身炙熱的真氣更是宛如受到刺激了一般,以摧枯拉朽的姿態連破數十個竅穴,現在十七歲的嬌小少女,單論修為已經不在二十一歲時候的楚烈之下。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楚烈便是這陣助她翱翔的東風。


    “楚烈師傅,且看好了!”


    突地一聲大唿小叫,縈繞在石璿身周的劍影便驟然合一,宛如天際彗星一般劃出一道筆直的銀光,劍鋒微顫,籠罩了楚烈的胸腹大穴,雖說不願學習其父的招法,但是以其天資隻是看父親的練習,就已經將那些招式記憶在了腦海當中,現在更是將其父點穴截脈的技法融入劍術之中,楚烈微微頷首,腳步一撤,並指如劍,劍指之上盈滿了一層青色的劍氣,隨即便僅以劍指對敵,與石璿喂招。


    當!當!當!


    劍與指相擊,卻發出了極為清脆的聲響,鐵匠鋪內部,歐冶子嘴中叼著他的那杆旱煙槍,手指則是柔和地輕撫著懸在空中緩緩旋轉著的黎明聖劍,經過了近百日的重鑄,這柄原本布滿了細密裂紋的長劍已然徹底脫胎換骨,劍身一片雪寒,鋒利到了看一眼似乎都會被其鋒芒刺傷一般,而在歐冶子的身邊,三件物品懸空,緩緩旋轉著。


    當中是一枚棱形晶石,一抹純白之色的流光在晶石內部不住流動著,而在左側,一隻猛虎虛影張牙舞爪咆哮著,右側則是有一隻極為美麗神異的虛影,渾身赤色,鳴中蘊含五音,歐冶子雙目微斜,目光從先落向了那隻鸞影,嗤笑一聲:


    “氣若遊絲,靈性無存,不過一個空殼。”


    又落向那隻猛虎虛影,連連搖頭,語帶嘲弄道,


    “所謂得勢狸貓兇似虎,沒毛鳳凰不如雞,這隻猛虎之魄卻還不如狸貓。”


    “唯有楚烈所得這一塊晶石,能堪大用,否則這柄劍也不好重鑄了。”


    嗤笑聲中,一旁負手而立的百曉生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天門未關之時的白虎精魄,鸞鳳之魂,任何一件都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武者求而不得的寶物,但是在歐冶子嘴裏卻成了爛白菜臭番薯一樣的垃圾一樣,但是也正因為如此……


    可想而知能夠得到歐冶子稱讚的材料,是多麽難得。


    百曉生的目光垂落在了那正在緩緩旋轉著的純白晶石,在其上似乎看到了大日初生的浩大氣象,但是其中卻沒有絲毫的霸道,反而如晨曦朝露一樣溫柔,潤物無聲,雙目之中閃過了一絲驚歎之色,搖頭歎道。


    “……確實,和這一枚晶石相比較,虎魄鸞魂也怕是不值一提了。”


    “不是虎魄鸞魂不值一提!”


    歐冶子冷哼了一聲,斜眼看著百曉生極不客氣地開口道:“猛虎嘯天地,鸞鳳一曲可寂山河,這兩種材料比之這枚晶石也絲毫不差,不值一錢的是你帶來的東西!”


    “你……!”


    百曉生嘴角微笑一僵,還不等反駁,便被歐冶子以極為粗暴的態度趕出了鑄劍室,這屋中隨即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安靜之中,唯有鑄造爐之中的洶洶火光不住躍動,火光映照在歐冶子的臉龐之上,那張宛如山岩一般堅硬的臉龐之上莫名浮現出了絲絲溫柔之意,雙目粲然生光,火焰劇烈燃燒著,但是他的身上似乎燃燒著某種比之烈焰更為灼熱的意誌。


    右手極為溫柔地從劍身之上拂過,下一刻,便有洶洶烈焰,轟然暴起!


    轟轟轟!


    正在外麵與石璿練劍的楚烈瞳孔驟然收縮,下一刻,身形宛如電轉,直接化為了一道殘影出現在了還毫無感覺的石璿麵前,身形微伏,右拳猛然搗出,伴隨著麒麟的昂首咆哮,恐怖的拳勁陡然向前衝去,將那如同火龍般肆意衝出的火焰直接搗碎,灼烈的火光四射,隨即黯淡了下來,身後的石璿雙眼瞪大,呆呆地看著身前那個似乎並不難以擊倒的身影。


    衣袍微擺,身後麒麟踏足,一枚枚鱗片宛如最上等的紅玉,沒有絲毫雜質,昂首看天,神態傲慢而睥睨。


    “好……好強……”


    神態恍惚地呢喃了一句,下一刻,一股驚慌失措的神態便充滿了石璿的臉上,“不對,老爹!老爹還在裏麵!”


    驚叫了一聲,石璿直接一把將長劍拋下,越過楚烈朝著被恐怖的火光所籠罩的鐵匠鋪衝去,但是還不等她跑出兩步,便被楚烈一把按住肩膀,氣浪迸發,石璿達到了破竅境界的火屬性真氣還不曾徹底釋放就被楚烈以強力生生鎮壓下來,沉聲開口:


    “不要過去。”


    “可是老爹還在裏麵!楚烈你放開我!放開……”


    “安靜!”


    楚烈的聲音陡然抬高,近乎於是怒喝了一聲,即便是現在神態慌亂不住掙紮的石璿也不由得為之一頓,隨即就聽到楚烈再度恢複沉著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種程度的火焰,根本沒辦法對前輩造成絲毫威脅。”


    “不信的話,你安靜聽。”


    在楚烈的控製下,石璿粗重的唿吸稍微平靜了些,而在同時,極有節奏,宛如雷霆怒吼一般的聲音一下一下的響起,其中透出的熟悉感令少女的雙瞳微微收縮,不敢置信地道。


    “在,在打鐵?!臭老爹……這麽能的嗎?”


    “是鑄劍。”


    緩步走來的百曉生輕搖折扇,輕笑著補充:“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當代歐冶子,鑄劍的時候氣勢不小啊。”


    “唿~鑄劍就好,鑄劍就好,死鬼老爹真是嚇死我了……等等!”


    “當……當代歐冶子?!”


    石璿輕輕撫了撫胸口,嘴臉麵連連埋怨,突地神色一變,僵硬地轉頭,看著那風姿氣度皆非凡人的百曉生,以及一臉認可的楚烈,咽了口唾沫,極為艱難地重複道:


    “我爹,歐冶子?百曉生寫的江湖故事裏麵那個……第一神匠?”


    “咦?”


    清俊的中年男人手掌中的折扇一頓,眉頭微微皺起道:“不對。”


    “唿~,我便說嗎……”


    石璿重重地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抹混雜了放鬆和遺憾的神色,咧嘴笑道:“我家那個老爹怎麽會是歐冶子……”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撫著胸口順氣——剛剛那個消息讓她現在腿腳都有些發軟,便在此時,就聽到那名身著青衫的中年人連連搖頭說道:


    “不對不對,我絕沒有寫過什麽江湖故事。”


    “上一代百曉生,應該也不曾寫過。”


    噗通~


    石璿臉上笑意一僵,便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直接坐倒在地,顫抖的手指指著微微一怔的百曉生,舌頭都有些打結,僵硬地道:“百百,百曉生?!”


    “假假假的,假的吧。”


    “江湖故……故事,有很多啊!寫的百曉生著!”


    “最最,最近好不容易有,有跑商傳來的《不負人間楚清烈》,裏裏麵寫的,楚清烈和百花仙子的感情故事,這個都不知道,你,你怎麽會是百曉生?!”


    “嗯?”


    百曉生微微一怔,隨即搖扇看向楚烈,失笑道:“你和當代百花仙子,還有這麽一出風流韻事啊?哈哈哈,看來老夫確有失職……”


    楚烈神色依舊漠然如冰,看百曉生一眼,語氣無波地開口道:


    “南宮夜是玄機子前輩之女,晚輩一向隻當義妹看待。”


    “男女之情,並不曾有,倒是不知歐冶子前輩他,鑄劍需要多久時日。”


    “這個並沒有個確切的時間,老夫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心急,剛剛將虎魄鸞魂搜集來,便開始重鑄……”


    “……這樣嗎?”


    楚烈和百曉生又開始輕聲交談著歐冶子鑄劍之事,而石璿則是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兩人,若是尋常時候有人說她父親是歐冶子,一定會被她拿著木棍抽到滿山跑,但是現在……


    偏頭看看那衝天而起的烈焰,再看看楚烈背後神態睥睨,緩緩消散的血麒麟,十七年來都在這遠離繁華的大槐鎮恣意生長的石璿感到自己的世界在瞬間崩塌。


    “死鬼老爹是天下第一神匠歐冶子?”


    “我的劍術師傅是天下第一劍派的少閣主不負人間楚清烈?”


    “經常來蹭飯的大叔是縱橫江湖的百曉生?”


    ps:今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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