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叫花沒有再解釋什麽,他朝胖子揮了揮手,收拾好背包的時候,義莊裏的廝殺已經接近尾聲。


    三個人從義莊裏出來,撲進鼻梢的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徐叫花打了個手勢,帶著兩人沿一條小路走過去。


    如此一路下去,但見這條小路逐漸開闊平整,一路上有蛇鼠的屍體堆積成一茬一茬,三人緩慢攢行,許久才到盡頭,小路出來的地方恰好是個傾斜的坡道,坡道上鋪的石板已被推開了。


    馮寶寶舉著狼眼手電往四周一看,較低的地方被巨大的條石砌死,無隙可乘,隻得順著坡道上去,高處都是龐大的青石岩頂。


    石壁的縫隙裏,偶爾會有一兩隻急速逃竄的耳鼠之流,物性有生克,此物與巴蛇勢成水火,見了隻有逃命的份,眼見兩敗俱傷,膽小的耳鼠躲藏了許久,現在才敢冒頭沒命地往岩縫深處鑽,以求離開越遠越好。


    徐叫花領著頭,順著闊擴的坡道緩緩前行,馮寶寶跟胖子擁在他身後跟隨,走出不遠,到達斜坡的盡頭,穿過一條浮雕雲龍石梁,眼前豁然一片熒光璀燦,在偌大的一個地下洞穴裏,聳列著數座重簷疊山的大殿。


    殿宇高聳,樓閣嵯峨,飛簷鬥拱密密排列,雕梁畫棟而又莊嚴肅穆,殿中殿外燈火通明,層層疊疊觀之不盡,映得金磚碧瓦格外輝煌。


    這裏正是他們進來死城時,在黑沙暴中隱約看見的那座大殿。


    洞內岩層中有石煙升騰,使燦如天河的宮殿裏香煙繚繞,透著一派難以形容的幽遠神秘,與洞天福地裏的人間仙境無異,但在地穴裏顯得格外陰森,又被雲煙籠罩著,看上去讓人感覺極不真實,縹縹緲緲的像是水中幻象。


    徐叫花解釋說這地宮選址是塊風水寶地,生氣湧動不絕,藏在地下的古物曆久如新,樓台殿閣間的萬年燭、琉璃盞完全按照星宮布局安置,繁而不亂,氣象嚴謹。這裏麵的燈火也都是珍貴的千年燭萬年燈,些許微弱的燈引就可以燃燒千年不滅,在時隔上千年後,大部分燈燭依舊亮著,尤其是那些琉璃盞,兀自被燭火照得流光溢彩。


    馮寶寶和胖子跟在徐叫花身邊,見了這一片仙境般的宮闋,都不禁驚得呆了,看得雙眼發直。尤其是胖子,嘴巴張的老大,饒是他一向財迷,卻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冥殿,單是那些古老的燈盞就取之不盡了。


    馮寶寶也震撼的極致,她十八歲開始跟著北派元良盜墓,規模宏大的帝陵和諸侯王古墓也盜過,山陵裏的地宮雖然奢華壯麗,也絕無眼前這等仙境般的氣象。


    胖子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塵世上隻有號稱真龍天子一類才能住宮殿,除此而外,僅有釋、道、儒三教的神聖可以擁有宮殿,大部分建造在神仙佛道的洞天福地裏,卻沒想到這地下彈丸之地的宮殿,比起那些名山大川裏的佛道名勝宮殿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用青霄劍柄頂了頂頭發,心興之下覺得口幹舌燥,喜道:“老大,老徐,咱們還等什麽,抓緊的吧?”


    徐叫花也有些躍躍欲試,似乎這地宮對他而言極富挑戰性,很快嗯了聲,首先帶頭走過去。


    其餘兩人跟在徐叫花身後,高舉狼眼手電,猶如兩條流動的水龍,踏著大殿前的石階石橋,逼近過去。


    胖子拽出寶劍,見有沒死絕的耳鼠巴蛇就補上一下,或是用石頭砸它個稀扁,雜亂的腳步和乒乓響徹地宮,三人一路進殿,一座座殿閣依著傾斜的地勢,也是緩緩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勢,營造得極是巧妙。


    三人各自提著刀槍,到了最外邊這道大殿,隻見裏麵也吊著琉璃盞,還燃著的約有一半,電光燈盞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這殿內隻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麵橫托十八道梁櫞支撐,是古代宮殿建築中罕見的一柱十八梁。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裏,壁上多有神仙彩繪,鑲嵌著許多點綴用的珠寶玉石,被火光輝映,顯得溢彩流光,看得胖子眼都直了。


    其實這座殿中值錢的寶貨在當時看來都不算什麽,可時光推移,到了如今,這些古物也都是寶貝了,包括那些焚香的鶴形銅爐,以及殿中柱上嵌著的鎏金裝飾。


    除了胖子,馮寶寶跟徐叫花不知是心有靈犀或是眼光獨到,並未被區區一座殿裏的東西吸引住,他倆沒怎麽停留,便又唿嘯穿殿而過,直向後麵那片殿堂一路走去,胖子不敢一人逗留,隻好放下寶貝緊跟著他們。


    一路走來都是死蛇死老鼠,即便已經死了,但數量之多恐怕都過萬了,看得三人心頭好生發毛。


    穿過數進殿堂之後,就已是在最高處的宮殿了,宮殿正處在一處岩洞之中,殿前是座寬闊的平台,周圍有鏤空的漢白玉欄,側麵就是地宮內的暗青色岩石,將宮殿之後的後殿封死。


    殿前的平台旁邊剛好有座拱橋,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水潭,以前應該有噴泉湧出,從高處經過一處處亭廊流到宮外,使宮殿裏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幹涸了,隻剩個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隨後出現在三人麵前的,是一扇巨大的殿門。


    馮寶寶跟徐叫花交互了一下眼神,默契的點點頭。


    徐叫花走向前去,小心翼翼的開始推前方的那扇殿門,馮寶寶叫著胖子一同過去幫忙。


    “一二三,推——一二三,推——!”


    不知道喊了多少次,馮寶寶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終於聽到殿門‘吱呀’地響了一聲。


    聽到聲音三人推得更起勁了,又足足喊了七八遍號子,終於傳來‘轟隆’一聲大響,馮寶寶感覺到殿門已經不受控製的自己向裏打開了。


    三人急忙退到後麵去,生怕再出現弩箭熱油之類的機關。


    殿門裏麵黑黢黢的,顯得空洞無比,像是一張血盆大口張開著,在等闖墓者鑽進去。


    “再退!”


    三人又急忙飛退,頓時一股陰風從宮殿裏麵吹了出來,剛好吹過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


    “轟——”


    滾滾的陰氣蔓延在殿門附近,像是有無盡烏雲洶湧而來,將天地都遮掩住了。


    “嗚嗚——”


    馮寶寶仿佛聽到宮殿深處傳出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很難形容,像是陰風在嚎叫,又像是棄嬰在啼囀。


    緊接著隻聽到‘哢嚓’一聲,殿門像是卡在了什麽東西上,滾滾而出的陰氣戛然而止,漆黑如墨的殿門裏亮起了一個個小光點,漸漸逼退了這股陰霾,淒慘慘的景象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裏麵金碧輝煌的大殿,一盞盞燈火不由自主的被點亮起來,應該是有機關在觸發。


    過了一會兒,感覺沒有什麽危險了,三人開始小心翼翼的朝那座殿門走過去。


    三個人都躡手躡腳的走進殿門,生怕不小心走錯會觸動什麽機關。


    大殿紅牆黃瓦,殿裏金碧輝煌,四根頂梁大柱支撐起整座宮殿,上麵金漆雕龍,每一條龍都迴旋盤繞栩栩如生,分外壯觀。


    金黃色的琉璃瓦在燈火的照耀下閃動著耀眼的光芒,令人油然而生出莊重威嚴之感。


    正前方有一條紅色毯子鋪成的台階,台階的最上麵有一張寶座,翡翠玉石被恰到好處的鑲嵌在龍椅上麵,仿佛有位睥睨天下的王者正坐在上麵俯瞰著眾人。


    不知何時,宮殿裏四處飄蕩起了檀香的味道,馮寶寶仿佛看到有好多的人坐在兩側,一群舞女圍繞著她在翩翩起舞,歌舞升平衣袖震蕩,鳴鍾擊磐樂聲悠揚。


    馮寶寶看到了,就在龍椅兩側的台基上,檀香明滅閃爍著,煙霧繚繞。


    辟閶闔其蕩蕩,儼帝居於將將。軼霄漢以上出,俯日月而蕩胸。


    美甚,誤乃人間仙境也!


    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詩如畫,畫如酒。古琴涔涔,鍾鼎叮咚。


    宮殿裏被碧玉池池水環繞著,浮萍滿池,碧綠而明淨,荷花開得正嬌豔,花萼潔白,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光彩,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青色,似染似天成。


    不由自主的,馮寶寶就想走到前麵的台階上去,想坐上去那雕龍寶座。


    “坐上去天下就是我的,天下就是我的了……”


    馮寶寶嘴中喃喃的朝著前麵走過去,突然感覺腦子一吃痛,像是被人狠狠擰一下,清醒了過來。


    她再定睛一看,哪還有什麽美女,也沒有什麽池水,水溝裏已經幹涸見底,前麵朱紅色的毯子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了。


    隻見龍椅的最上麵懸著一塊黑色的像是金絲楠木材料打造的匾額,龍飛鳳舞的題著三個大字——‘誅仙台’。


    馮寶寶轉頭看向剛才掐醒自己的徐叫花,發現他正捂著腦袋從藏藍色包裏麵掏東西,而胖子則是神色呆滯的向著深溝緩緩走去,行僵就木一樣。


    徐叫花晃了晃腦袋,遞過一根銀針對馮寶寶道:“這香有問題,用這根針紮一下胖子的神庭穴,就在他額頭正中間與頭皮交界的地方,不要紮太深。”


    馮寶寶朝著胖子趕了過去,胖子看見她居然喊了聲“花姑娘!”,聽得馮寶寶眼皮直跳,急忙按著他把針紮在了神庭穴上,胖子一下癱倒在地上。


    徐叫花提著包過來,分出兩粒藥丸要馮寶寶和胖子服下,道:“這是我自己配的百草味,能解百毒。”


    馮寶寶喂胖子服下去之後,徐叫花對兩人說道:“這應該是迷魂香,古代是用硫磺和汞,加上毒麻散,旬黃芪,懶菩提等調和出來的,既可以埋在土裏也能點燃,千年都不會揮發幹淨。功效不隻能驅蟲還能讓人陷入幻覺中。”


    隨後,他又晃了晃腦袋,“這裏還是不要待了,也不知道藥效持續多久,我們繞過大殿繼續往前走,看看後殿還有什麽。”


    徐叫花在四周轉了一遭,發現在石階最上方的龍椅後麵還有一條路,“看來正主還在後麵呢,那位偉大的先知,終於要浮出水麵來了,跟我來——”


    紅毯石階是層層遞上,而後麵這條路則是逐漸降下高度,往低處走去,馮寶寶走上來,有一種經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感覺。


    路的盡頭又是一間宮殿,沒有剛來時那間前殿那麽宏偉,看上去倒像是休息用的寢殿。


    馮寶寶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隻見寢殿內雲頂檀木作大梁,水晶玉璧為燈罩,將蠟黃的燭火映襯出夢幻的光彩來。珍珠做成珠簾,範金化為柱礎,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一掛鮫俏寶羅帳,帳上編繡著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帳動,使人感覺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殿中寶頂上更是懸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感覺赤足踏上也會覺得溫潤,似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


    “我靠,這也太窮工極麗了吧!”


    胖子忍不住驚歎,馮寶寶也摸著珍珠簾子愛不釋手,而徐叫花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對這些並不在意的樣子。


    “走吧,不要忘了我們要幹什麽。”徐叫花招了招手。


    馮寶寶也隻好戀戀不舍的將目光從夜明珠上挪開,磨磨蹭蹭的跟上徐叫花離開了。


    盡管打著狼眼手電,但是手電照不到的地方仍是伸手不見五指,三人都放慢了腳步,唿吸聲彼此可聞,隻感覺莫名一陣陣的涼意席卷而來。


    恍惚間馮寶寶好像聽到頭頂有一聲尖叫劃過,猛然一抬頭,頭皮都要炸了。


    隻見仰頭的一刹那,抬手一照,漆黑一片的房頂上掛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全都披頭散發,麵相猙獰可怖。


    尖叫聲過後便是死一樣的寂靜,靜悄悄的,徐叫花和胖子看到她往上麵照,也都看見了屍體,一個個倒吸冷氣。


    地上還散落著幾塊人骨,馮寶寶依稀能想象到當時落在地上的血骨還有肉塊觸目驚心的樣子。


    徐叫花一陣皺眉頭,招唿兩人趕緊離開這裏,他覺得這個地方邪乎得很。


    馮寶寶和胖子也都被一股壓抑的氣氛憋得難受,快步打著狼眼手電朝前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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