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耳房的木門,年久失修的檀木門隨風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屋裏蒙了厚厚一層塵土,傳來一股枯葉腐爛的氣味。


    馮寶寶捏著鼻子走進去,繞著書架轉了幾圈,在最裏麵的書架上,果然發現了一本厚厚的《王氏族誌》。她把這本書抽了出來,掀起厚厚一陣塵土漂浮在陽光中。


    馮寶寶急忙抱著書從耳房出去,使勁唿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這才坐在地上認真翻閱起來。


    馮寶寶把書攤開,使勁往後翻,終於找到了屬於王莽的本紀,上麵有一篇關於井的記載,說的應該就是義莊裏這口井了。


    這篇記載的起源是從一件冤案開始的:


    “綏和年間,開春時節,濟南郡府。


    王樾又為他的父親尋來了一個美人兒,是鄰縣佃戶的女兒,名叫綠英。


    本以為花點錢也就打發了,自己又可以讓父親大人歡喜一場,結果,綠英當天夜裏便上吊自殺了。


    這件事在民間徹底捅了馬蜂窩,變成了轟動全郡的慘案,朝野為之震動、百姓為之震憤。


    王樾的父親,王莽。在朝野中門生頗多,也是極有威望的人,便將此事強壓了下去,並狠狠‘訓斥’了自己的兒子。


    盡管如此,王樾及其家人“封釘民房,捉鎖男婦,無日無之”的令人發指、魚肉鄉裏的惡棍行為,早已激起了民眾的憤怒:“斂怨軍民,已非一日,欲食肉寢皮,亦非一人;至剝裩毒淫一事,上幹天怒,下激人臣,惡極於無可加矣。民必得而反之也。”


    由於王莽及其子王樾的胡作非為,王氏一族的聲望降到了曆史新低。


    民間,一場民眾自發的抄家行動由此而展開,抄的自然是王莽的老家。


    濟南郡民眾將積壓在胸中多年的仇怨一並發泄了出來,有人把這個過程記錄了下來,名曰《民抄王宦事實》。


    抄著王老先生的家,還有人貼出了筆鋒犀利、無比憤怒的檄文,張榜公告,讀來令人血脈賁張:


    “人心誰無公憤。凡我同類,勿作旁觀,當念悲狐,毋嫌投鼠,奉行天討,以快人心。


    當問其字非孔孟,畫非癡道,文章非司馬宗門,翰非歐陽班輩,何得僥小人之幸,以濫門名。並數其險如盧杞,淫奢如王紂,舉動豪橫如盜蹠流風,又烏竊得君子之聲以文巨惡。


    嗚唿!無罪而殺士,已應進諸四夷,戍首而伏誅,尚須梟其三孽。若再容留,決非王道。公判一到,眾鼓齊鳴,期於十日之中,定舉四兇之討。


    謹檄。”


    所以從初十、十一至十二日,各處文章投揭貼滿街衢,兒童婦女競傳:“若要柴米強,先殺莽與樾。”


    到處有人張貼聲討王莽的大字報和漫畫,說他是“獸宦”、“梟孽”,以致徽州、湖廣、川陝、江浙等處客商,凡受過王老先生欺淩的人都參加到揭發批判的行列中來。甚至連娼妓嫖客的遊船上也有這類報紙輾轉相傳。


    真正怨聲載道,窮天罄地。


    但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民間這事好不容易被王莽動用朝廷關係強壓下去,甚至欺瞞了皇帝,沒過兩月,王樾便又鬧出了大亂子。


    在濟南郡不遠處,長隨,有一座名叫迎賓樓的酒家,迎賓樓那裏又發生了一起慘事。


    那日,三名衛士,領著七名緹騎以及數十名執刀大漢,橫衝直撞的來到這裏,將迎賓樓西邊一間商阜團團圍住。


    那商阜是一家布莊,布莊布商見房屋被圍,知道來了禍事,連忙出門打躬作揖,動問原由。


    一個緹騎指著身寬體旁的官老爺介紹道:“他是朝廷禦使,山東太守王樾,王爺,見了王爺還不下跪!”


    那布商跪了下去,號稱‘王爺’的官老爺說:“你家樓底是個大銀礦,你現在就把東西搬走,本官下午就要開工挖掘銀礦!”


    布商自然明白這是訛詐,但這種‘奉旨搶劫’的事,在本地已發生十幾起了,都是顧者生,逆者亡。他早就想搬家了,但水麵的民船也受禁製,一時搬不成家,大禍卻先來了。


    布商二話不說,揮手讓店夥將銀兩全數搬了出來。一會兒,店夥抬出了三箱沉甸甸的白銀寶。


    布商賠著禮對王樾說:“大人想要開采的礦銀全數在此,望大人笑納。”


    那王樾瞟了一眼箱子,又親自打開箱蓋,估量那銀兩不下五千,便微微點頭,喝令抬走。


    這時,一個隨從卻笑嘻嘻地說:“王爺,偌大一個銀礦,怎地就開出這三箱銀子?太少了!要不要再查一遍?”


    王樾奸笑著點了點頭,於是,兩個隨從領著一群執刀漢子,餓虎撲食般擁入廳堂。


    但聞屋內一陣乒乓作響,訓罵聲夾雜著女人驚恐的叫聲,打手們衣袋鼓鼓地走了出來。同時,兩個大漢挾著個嬌麗的少女還有一個小男孩走了出來。那少女的衣襟已被扯掉一大片,正在掙紮唿救。


    “女兒!”


    “孩子!”


    布商見女兒被挾持,衝了過去,卻被大漢一腳踢倒地上。


    “還有沒有藏銀?”王樾詢問進屋的打手。


    一個隨從淫笑著,伸手往少女胸前一抹,笑道:“這不就是嗎?”


    “哈哈...好......一個做丫鬟,一個做小黃門...帶走......!”


    那少女和小男孩絕望地掙紮、唿救。少女的母親衣衫淩亂的在堂屋中哭喊著,商人也淒厲地唿喊、討饒。


    場上的市民漸聚漸多,且漸漸往前聚攏。


    這時,迎賓樓裏走來了一男一女。男的穿一襲青衫,年紀輕輕的,是個監生。那個女的自然是他的妻室了。


    那監生排眾而出,十分激憤,朗聲責道:“清平世界,白日搶劫已無天理,掠人女子更是沒有王法了!”


    這時市民愈圍愈多,群情激憤。緹騎及隨從打手也都鋼刀出鞘。


    那胖胖的名叫王樾的官老爺,堆起了滿臉橫肉,冷笑道:


    “你在皇帝身邊嗎?既不在皇帝身邊,又怎知什麽是真正的王法?當今皇帝身體日漸消沉,正需要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跟細皮嫩肉的小男童前去侍候,這天大的事,為臣的不理不是忠臣,老百姓不理是刁民,讀書人不理是臭書生,你這個臭書生竟敢出來滋事。”


    “王爺,這出頭鳥非打不可!”一個隨從進言道。


    “好!今日讓他見識真正的王法!”


    王樾聲音一落,幾個打手蜂擁而上,拳打腳踢,那監生立刻倒在地上,痛得不停翻滾,全身體無完膚。


    那監生的妻子衝入人群,舍身救護丈夫,搶天唿地地求救。


    圍觀的市民無不動容,但無人敢挺身搶救。


    王樾奸笑一陣,道:“這女子長得不惡,不能讓她在此胡攪蠻纏,爾等要好好款待她。”


    這一暗示,監生的妻子立刻被幾個惡漢架上了迎賓樓,接著,樓上就傳出了令人驚悚的慘叫聲,而樓下的監生也被打昏過去。


    過了一會,監生的妻子赤luo裸luo裸地被綁在迎賓樓下的柱子上。胸前掛一白布,上書:


    五千銀子贖人,私放者,殺!無!赦!


    字是王樾蘸著監生的血親手寫的。


    寫完後,這夥人便抬著銀子,挾持商人的女兒和小男孩揚長而去。


    那監生從血泊中醒來,見妻子這般受辱,一頭撞在柱子上,氣絕身亡。妻子也咬斷舌頭,隨夫而去。


    第二天,數萬居民包圍了王樾的衙門,群情激奮。民眾抬著監生夫婦的屍體,手持棍棒,唿嘯而至。


    平常無惡不作、橫衝直撞的王樾,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渺小:不過聚集了百來人的隨從、數百衛士以及約千人的流氓無賴而已。而流氓都是當地人,一看眾怒難犯,早作鳥獸散;衛士隻會欺善怕惡,一見情形不妙,就潰散了大半,已不可待。


    義憤填膺的市民,當場擊斃了數名惡仆,王樾負傷趁亂越牆而逃,逃到郡守的衙門中求援,甚至動用他父親王莽的名義,從郡守那裏借了三千兵,迴衙鎮壓民變。


    此事驚動了山東指揮使司。山東指揮使司轄區有數萬野戰正規禁軍,戰時歸元帥調撥。平時由指揮使統率,負責訓練,協理地方治安。


    當時因指揮使缺員,諸事由僉事管理。秦嘯秦僉事深知王樾作惡多端,欠下山東百姓無數血債,當即點了五千兵,風馳電掣來到王樾衙門。


    那王樾以為援兵是來協助屠殺民眾的,高唿:今天本官要大開殺戒了!


    不料,秦僉事縱馬馳來,大唿住手。他來到王樾麵前,揮刀怒指王樾及其身後郡守屬下的兵丁,厲聲問道:“那些平民百姓可是寇賊?”


    王樾及郡守部眾連說不是。


    秦僉事質問,“那為何要殘殺平民百姓?”


    王樾及郡守部眾默然。


    秦嘯隨即立即下令兵士攻擊。


    那些郡守屬下哪是正規禁軍的對手?瞬間即自行潰退,少女和小男孩則是在混亂中被流氓混混們踩死了,王樾這廝複又隨郡守的部眾溜去。


    秦僉事深知此事殊未了結,親到監生夫婦遺體前察看,順手取走了那幅王樾手書的血字,勸散了民眾,這才率兵轉迴指揮使司。


    當晚,他連夜寫了一份彈劾王樾以及王莽父子的奏疏,第二天,即派專人將奏疏連同那份血書送往長安。


    秦僉事在奏疏中將這場風波的本末說得極其詳細,又將王氏父子這些年犯下的罪惡一一列舉出來,以為皇帝必動雷霆之怒,而那王樾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結果,朝廷果然派人下來了,但逮捕的卻非王樾,而是秦僉事。


    這時,王樾愈加肆無忌憚,殺人放火、奸yin淫虜掠與賊人無異。民眾忍無可忍,又一次暴動了。


    他們抓了十八名惡仆,也綁在這迎賓樓的柱子上。有人說,這些惡仆喜歡金銀財寶,今日得讓他們吃個飽!


    於是從衙中取來了一大籮筐碎銀,一粒一粒地往惡仆嘴裏塞。“塞飽”以後,便將他們一一拋入黃河讓他們“洗個澡”,然後放火燒了衙門。


    民眾最終還是救不了秦僉事。


    秦僉事以為自己是盡忠報國,到了禦前不難將這場是非說個明白。但到了長安才知道:皇帝已經多年不上朝了,許多一品大員都見不到皇帝,何況他這個三品官?


    便這樣,他就不明不白、糊裏糊塗地被打入牢獄,在獄中,受盡酷刑,含冤而死。


    恰逢當時的淮王爺與秦嘯有過舊情,在得知秦嘯慘死大獄後,便著手調查此事。淮王爺調遣衛士突襲山東,竟查到了冤死的監生夫婦以及被流氓踩死的一雙兒女,得知情況後的王樾措手不及,在王莽的插手下,王樾買通淮王爺派來的衛士,連夜將四具屍體運走帶進了地宮的義莊裏,丟進井中,毀屍滅跡,徹底讓淮王爺沒有了問罪自己的機會。而淮王爺在得知屍首不見以後,也曾派出自己的心腹在濟南郡裏搜尋,邊邊角角、山野官道都未有發現,一直到幾個月後淮王爺才放棄追查。


    又安穩過了兩月,四具屍體被丟進井中半年的光景,王樾突然收到了義莊的加急信,信上說義莊裏已經接連三日死掉三個人了,死因蹊蹺,都是跳井自殺,義莊裏人心惶惶。


    王樾不信這些邪,便帶著幾個隨從連夜趕迴濟南郡,進了義莊。


    迴去的第一日相安無事,王樾便以為是裝神弄鬼,第二日正打算走的時候,義莊的人發現王樾帶來的其中一個隨從自殺於井中。王樾命人將屍體打撈上來,死去的屍體渾身僵硬,並無腐爛跡象,手腳皆斷,七竅流血,麵目全非,死相極慘。


    王樾那時才意識到這口井的古怪之大,連夜迴了長安匯報王莽。王莽四處請高人前去義莊做法,接連請了三位高人,全都作法失敗。


    三位高人都是在作法的時候突然口吐白沫,然後井底刮出一陣黑風,在眾目睽睽之下,道士七竅流血,身上喀嚓骨斷筋折聲不斷,大哭大笑著跳井自盡。


    這件事發生以後,看守義莊的人跑的跑,幾乎無人再敢逗留。王莽自感愧對祖上,便想方設法解決井裏的禍害。終於聽說武當山附近的道派掌教太平真人精通降妖除魔之術,派其子王樾三顧茅山,最終答應下道士三個條件才請出山來。


    條件一,王氏父子要在義莊的碑亭上如實承認自己的過錯,族譜亦是如此,不得弄虛作假;條件二,王氏父子厚葬因這口井而蒙難的所有人,亦要善待其家人;條件三,王氏退還朝政,不得再欺壓百姓,違者死。


    三個條件答應下來,太平真人便起身到了義莊。來到井前,太平真人連唿三聲“罪過!罪過!罪過!”之後,才開始設壇做法。太平真人說是因為之前慘遭橫死的四具屍體死後怨氣不散,四股怨氣聚在一起越來越強,經過半年時間已然成煞,已經搭上了七八條人命為他們陪葬,再多兩條,這些煞便可以從井中出來,那時更難除掉。


    太平真人在井沿上刻下七七四十九道往生咒,又命王樾尋找到一塊至陰的隕天石,必須是泰山腳下背向陽麵的位置找到。還一定要是四四方方的,千裏迢迢運來,壓在了這口井上。太平真人盤膝坐在石頭上,晝夜作法,接連過了七日才從上麵下來,直稱大功告成,令人切莫再靠近這口井,裏麵的邪祟被困在井裏怨念會一年年的削弱,直至灰飛煙滅,隻是可惜了那四條冤魂將會魂飛魄散,進入永世不得超生之地。


    王樾則是認為其死有餘辜,在太平真人離開之後,王樾違反約定,再度插手朝政,王莽則是告病在家。不久,王樾遭人彈劾,刑部問斬,王莽隱匿數年複出,再次把持朝政,開創新朝,數年後暴斃未央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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