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斜斜掛在東方的蔚藍色天際處,鹹蛋黃一般,紅中透著些許篙黃,像是一抹腮紅塗抹在穹宇上。


    燦烈的太陽光線逐漸推移,射在人來熙往的行道上,街邊綠樹垂蔭,花團銜簇,斑斑點點的亮光在草葉間隙中如金色銅錢般閃爍。


    當金色銅錢完全覆蓋在一棵樹下的時候,躺著的一道人影翻身起了個懶腰。


    睡在樹下的是個流浪街頭的叫花子,渾身破破爛爛還有一雙露著兩根腳趾頭的髒布鞋,頭發像團被抓花了的鳥窩,上麵還沾著不知從何處蹭來的雞毛,太陽一照,臉龐比碳還黑,配上一雙澄黑的眼珠,再加上平時笑不露齒,整個就是一黑熊瞎子轉世。


    但叫花子的牙極白,說起話來就跟羊脂白玉似的,陽光很自然的在牙齦上留一圈斑斕的光澤,令人難以想象這竟是個叫花子的大白牙。


    隨著叫花子長長打著嗬欠伸懶腰,身下壓著的一層破報紙也被帶起來,風一吹卷被刮到了別處去,然後被拎掃帚過去的環衛工人順手撿走。


    過了會兒,叫花子正倚靠在樹下發呆,眼前出現了一雙大腳,胖胖的身影堵住了視線。


    胖子將手上的油條豆漿滴溜溜一轉,擺在叫花子麵前,指了指道:“徐叫花,這些油條豆漿給你吃了,瞧你這生活美的,困了就睡,醒了就吃,比土皇帝過得都自在。”


    徐叫花眼皮抬了抬,舔了舔嘴唇,一把將油條豆漿接過去,先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豆漿,然後手抓著油條啃起來,狼吞虎咽,明顯是餓得不輕。


    “謝謝。”徐叫花一麵啃油條一麵頭也不抬的說了句。


    “這你可別謝我,我可沒那閑錢給你買豆漿油條去,要謝你謝我們老大去,她讓我送來給你吃的。”


    徐叫花吃得滿手是油,喉嚨裏模糊不清的發聲,“謝她。”


    胖子摸著下巴看著這個叫花子,這家夥在一清齋附近紮根做乞丐已經半個多月了,一清齋格外冷清偏僻,要不是馮寶寶看他可憐,時不時叮囑胖子把吃不完的飯菜分一些給徐叫花吃,估計早就是徐叫花凍死大街、朱門酒肉臭了。


    胖子抬頭看見徐叫花頭頂樹幹上掛著一塊不太醒目的木頭招牌,上麵用粉筆春蚓秋蛇的劃拉了幾個大字,於是順口念了出來,“專業催債,一百元一天。”


    念完,胖子嘿嘿笑了起來,指著牌子道:“哎,我說徐叫花,你還真是個怪人,白菜價催債啊?你別是窮瘋了吧,就你現在,誰信你能幫人要來錢啊,到時候被反打一頓還得倒貼醫藥費的說。”


    徐叫花往衣服上擦擦油,抬眼看他,極其自然的說道:“你來,我不要錢。”


    胖子張了張嘴,有些尷尬的撓撓頭,“那還是算了吧,我還欠老大錢呢……”


    砰!


    突然,胖子身後響起一聲巨響,像是門窗被打碎的動靜,轉身看過去,看到有人從一清齋裏飛了出來。


    “你大爺的,才剛走沒多會兒,這又整的哪出幺蛾子啊?”


    胖子一臉蛋疼的跑迴去,迴頭道:“叫花子你慢慢吃,改天胖爺給你整瓶二鍋頭開開葷,先撤了——”


    胖子趕到店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黃毛正指著店裏罵罵咧咧的嚎,“臭娘們兒,你別得意,我們老板要買你的店是給你臉了,今天你再不簽合同,以後就別想安生做生意了!”


    胖子認出來這是前幾天嚷嚷著要買下一清齋的那位大老板的跟班,大老板聽說j市馬上要土改,一清齋的地皮將會價格飛漲,於是就想用霸王手段買下來,黃毛來迴碰了三次鼻子灰,今天居然叫了一幫人來砸店,難怪會被馮寶寶從屋裏踹出來。


    一清齋裏麵走出來個麵容清麗的女子,雙手掐腰,袖子挽到肘上,抬腿踩在被人掀倒在地的塑料凳上,一一點著黃毛身後的十幾人,“店是我的,想賣就賣,不想賣就不賣,請你們滾,趕緊!立刻!馬上!”


    剛才從門裏飛出去的紅毛從地上捯飭起來,呲牙咧嘴的揉了揉脖頸,罵道:“你特娘的瘋婆娘,不應該是我們先動手打你的嘛,你你你……不按套路來!”


    馮寶寶眉毛一抬,嘴角撅著嘲諷道:“你丫的看港片看多了吧,你當是黑社會打人,本姑娘再義憤填膺的反抗暴力呢?我又不是傻子,奉勸你們一句,你們啊打哪兒來的迴哪兒涼快去,惹煩了姑奶奶,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嘿,你這死丫頭還挺硬,兄弟們,咱們今天好好教訓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臭丫頭!”紅毛朝身後招了招手,十幾人圍了上去。


    黃毛瞟了瞟地上,撿起塊板磚來同樣大搖大擺的跟過去,神氣道:“哼哼,敢不給我們老板麵子,今天就要你知道知道什麽叫……”


    砰!


    還沒等說完,黃毛手上磚頭一鬆,身子像是被牛車頂飛出去,磚頭則是斜斜砸在紅毛的腳麵上,疼得他嗷嗷又叫起來。


    “死黃毛,你特娘的扔磚砸我搞毛,瘋了嗎!”


    轉身的時候,紅毛看到太陽底下一具黃色毛發的身軀斜斜飛出去,被人踹飛五六米遠去,摔在馬路牙子上暈了過去。


    緊接著,眼前黑過來一隻大肥拳頭,轟——


    紅毛兩眼冒花,往地上一戳,昏死過去。


    “哼哼,小樣兒,就你們也敢來砸一清齋,也不看看胖爺讓不讓。”胖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正想嘚瑟一下,眼前一見兩個身彪體壯的漢子兩腳已經踹了過來,扭屁股就跑,“我滴娘誒,老大救命啊,這倆人比我還壯實呢!”


    一個光頭在後麵指揮著,“給我揪住那個死胖子還有臭娘們使勁揍,老板重重有賞啊!”


    甫一說完,光頭腦門上嗡嗡的被人掄了一下,立竿見影的出了道血印,他瞪大了眼珠子朝身後看過去,紅得要逼出血來,“你這……臭小子……”


    眼鏡倒提著雞毛撣子跑開了,同樣嚷嚷道:“胖子!寶寶!救我啊!這人怎麽還能站著啊……”


    唿——


    馮寶寶腳掌一擰,兩條腿從原地彈出去,一歪斜身子側踢到一人的肚子上,被踢中的人弓腰踹倒在地。她又猛一側身避過從耳後襲來的一拳,手指攥拳照著對方腦門一砸一磕,把對方打暈過去。


    緊接著,又有兩人從前麵衝過來,馮寶寶十分幹脆的踹出兩個高踢腿,兩條腿如鐵鞭般砸在身上,兩個人當場就癱倒在地上。


    馮寶寶瞅也不瞅倒地的兩人,繼續嘎嘣嘎嘣捏著手指頭朝光頭過去,又有四五人圍了上來,一副不信邪的模樣。


    片刻後,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那四五人被馮寶寶胖揍一頓,個個鼻青臉腫的滿地打滾,其中有一個被從人堆裏踹飛出來,胖子讓了下身子,待他摔到地上,又跟眼鏡一人補踹上一腳。


    馮寶寶一頭焦糖色的短發在太陽底下像是在閃光,碎發有些淩亂,卻咧著大大的笑容,“這位光頭同誌,你打算討個什麽死法?”


    光頭顫顫巍巍的往後倒退,使勁咽著口水,“大……姑奶奶,姑奶奶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還不行嘛……”


    話未說完,隻見一抹倩影如幽靈般躥過來,勁風掀得光頭一眯眼,下一秒,身子不受控製的被人舉了起來,馮寶寶伸手抓著他扛過頭頂,“一個大男人,唧唧歪歪什麽,他們都揍過了,就差你的了!”


    緊接著,砰地一聲,光頭被馮寶寶摔在了一清齋門口的台階上,曝起一圈煙塵。


    馮寶寶哈哈一笑,拍著手上的灰去找胖子他們,“哎,你們兩個,沒吃虧吧?”


    胖子嘻嘻笑道:“有老大保護我們,哪兒能吃虧呢,嘿嘿嘿。”


    眼鏡扶了扶鏡框,將雞毛撣子丟在地上,一臉痛心疾首的說道:“你踹我一腳我還你一拳,那是潑皮打架;你卸了我的胳膊,我斷了你的手指那是意氣用事,咱們現在可是社會主義文明法治社會……”


    “快去死——”


    馮寶寶跟胖子兩人一人白了他一眼,給眼鏡腦門拍上兩巴掌。


    胖子轉過頭來看著倒了一地的人,突然看到日光照耀下一抹亮光直衝著馮寶寶後背刺過去,亮錦般的刀光劃破了風聲。


    “老大,小心刀子!”胖子嚎了一句。


    砰!


    當啷——


    馮寶寶扭頭,突如而至的腿風將眉間的兩綹鬢發吹起,就見到禿子握刀的手腕被人一腳踹開,緊接著那人揪住禿子的胳膊往肩膀一搭,拳頭在禿子身上快速砸出幾下,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


    馮寶寶聽過這種聲音,隻有骨折的時候才會發出。


    她怔怔看著徐叫花丟下疼昏過去的禿子,然後又一腳踢飛小刀,站到了自己麵前,黑麵白牙,邋裏邋遢。


    許久,馮寶寶才反應過來,愣愣的道:“謝……謝謝。”


    徐叫花看著她,澄黑的眸子裏如桃花潭水般,波瀾不驚,平靜的道:“這店,你不賣是對的。”


    “為什麽?”馮寶寶有些不明所以,於是睜大了眼睛,圓鼓鼓的,看上去十分可愛。


    “因為,你今生今世的榮華富貴,就在這個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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