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著你。


    你手中的筆不斷移動,正試圖完成今天的報告。時針旋轉,雲層重聚又散開,我在你背後,看著你。


    你還記得我嗎?


    看樣子在我走後你每天都有想我,但最近已經好像忘了我,我很傷心,也很心疼。因為你快被工作的重擔壓垮,像是噴吐濃煙的鍋爐,拖曳著電機為別人的夢境點燈。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你手中的筆仍然移動著。


    你是一個小研究員,幹著普通工作,過著普通日子——盡管在基金會裏從來沒有什麽普通,但相較於那些傳奇人物,你的故事從來不會被發掘出來被報道。你也憧憬著那樣英雄的生活,一如千千萬萬的基金會員工一樣,隻是憧憬。


    你前天去了公墓區,去看你以前的主管。無數混凝土石塊繞著中央的高大石碑排列成同心圓。石碑正西邊第三個,下麵躺著的就是你以前主管的半個屍體——他死於一場收容失效。


    墓碑中央占據更大篇幅的是一個基金會標誌,下麵是幾行小字,分別是姓名、職務和生卒年月。這裏隻有你一人,所以你在碑頂放上一束花,來時的路邊采的一束花。你本想給他帶點酒,不過他生前不喝酒,你也不喝。他是一個純純正正的基金會人,總是在辦公室裏熬夜工作,親自四處視察,耐心指導你寫報告。


    你想起你第一次寫報告的場景,那時你把改了十五次的報告交給他,他看了很久,時而皺眉時而眉頭舒緩。最後點了點頭,遞給你一杯熱咖啡,你至今仍記得那口感,很好喝——盡管那是速溶的。


    不過他這種人似乎注定在職位上殉職,他也清楚這一點,想把你培養成他的接班人,就結果看來,你並不適合。


    然後那個晚上,那隻怪物咬下了他半邊身子。


    基金會把他變成了基金會。


    你覺得很可悲,但更可悲的是,你也在走上他的老路,因為這是基金會人的必經之路。


    小的時候,你會幻想有一群在暗中保護世界的組織。夜晚,你看著繁星撒落,想象暗處的戰鬥——可能不時有犧牲,但他們一次次救下城市,心中一定充滿希望與愛。現在你知道了,填滿你們內心的隻有報告和訃告。


    走出公墓區,你在垃圾箱旁停下了腳步,裏麵堆滿了花束。是老侯掃的,他負責管理這片。說是管理,其實就是打掃一下了事。你向老侯點點頭,他就坐在不遠的小屋裏——或者說,住在裏麵。老侯說,剛才來了一群人,風一樣卷來又風一樣離去,好像是什麽雜誌的記者。你知道這件事是在第二天,一篇《致赴死者:我們終將同行》上了基金會內網熱搜。


    你從老侯那知道他們其實連墓園區都沒進去過,隻是在墓園外擺了花照了相。他們取景的角度很好,恰好避開老侯的破爛小屋,焦點對在墓園外石碑上的那行字上:“感謝所有赴死者。”


    字用金色漆過,但掉色不少,因為被不少人摸過,而且也沒有人來補刷的樣子。那金光就和紅色岩石的顏色混在一起,跟城市裏的夕陽似的。


    沒錯,城市的夕陽很美,可是你無暇側目。你好像不曾仔細看過這個被基金會拯救了無數次的城市。文字匆匆地從你筆下流出,它們排列整齊,好像堵塞的主幹道。行人碌碌地從主幹道旁經過,你清楚地知道那裏曾經有十二具屍體被拆解,用作獻給某個存在的祭品。於是三隊特工前往現場清理,你在衛星圖像上看見綠色光點一個一個消失。


    我就在其中。


    我拿上全部裝備,跟著隊長去清理一批邪教徒。黑夜中,他們在唱著歌,是那麽高興。我們闖入了他們的樂園,把火藥和金屬傾瀉到這些無知者身上。我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但我第一次流下眼淚——為了這些人?還是為了誰?我說不上來。我可能被異常影響了,也可能是心理疾病,總之,我的戰友一個個倒地。


    你似乎也流下眼淚。當你寫完最後一句話,把文件收進文件夾,你仰起頭來,嘴中說著難懂的話語,又拿起我們的合照,死死地盯著。淚光閃爍在你的眼角,你是怎樣讓它不至於滑落的?你迴想起那裏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一個湖邊。


    我剛擊敗一群血肉怪物,而你剛寫完關於它們的報告。你講了一個蹩腳的笑話,任何一個女孩都不會對它感興趣,但我笑了。


    然後你鼓起畢生的勇氣,約我在食堂吃晚飯。我們談了很久,從每天的巡邏任務到觀察報告,從某次危險行動到一個討厭的上司。我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吻了你。此時,食堂的燈一個一個熄滅了。


    衛星圖上,最後一個光點熄滅了,指揮員的聲音打破粘滯的寂靜,他說,整個小隊全部陣亡。


    你當時的想法是什麽呢?我無從得知。你一定是當時強作鎮靜,等沒人時再默默悲傷。你想要從悲痛中脫離,但當你很快在工作中恢複正常,你又覺得自己似乎過於無情。你總是無法發泄自己的情緒,而你的朋友們盡管知道你內心真正的悲痛,卻也無法提供幫助。你上周去看了三次心理醫生,請了一次假——就是前天看主管那次。


    你沒有真正走出悲傷,因為現在你正看著我們的合照流淚。


    我想靠近你,再靠近你,輕撫你的背,告訴你不要再傷心。我想在你麵前出現,我想自己如果未曾死去……


    於是烏雲散去,天空呈現受到嚴重光汙染的紅色,空中閃爍著飛過的是一架飛機,沒有星星也看不清月亮。就是這樣一個夜晚,與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樣——除了越發嚴重的光汙染。


    我早已死去,取而代之的是我自己。隨後把自己藏進主幹道川流的汽車群中。我眼前的事物變化著,我搭上的那輛車離開主幹道,開上立交橋。從高空俯瞰,立交橋如同一朵水泥花開放在鋼筋森林裏。車尾燈是紅色的,車前燈是黃色的,使得道路呈現兩色光景。


    我睜開眼,感覺自己懸浮在半空中——事實上,城市裏每個人都懸在半空,被某種信念懸掛起來,被電線糾纏,被水泥環繞。我不再能理解人類了。愚昧群體散發出腐臭氣味,可是我還是從中聞出了你——一股焦糊味,就像被自己的熱情燒焦了一樣。


    站點離市中心隻有不到十五分鍾的車程,一個更加黑暗的深淵藏在深淵裏。在這方麵,基金會和任何一個城市都一樣——它們都可以把活生生的人變得麵目全非,隻不過前者在視覺上的衝擊力更大些。


    我在進入站點的途中拋棄了爪子和牙齒,皮毛褪去,複眼一個個脫落。我被發現了嗎?我丟棄了形體。今天是小李執勤,他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後輩,不過因為對手是一個站點主任的孩子,小李沒能進入mtf集訓營,隻是成為了普通特工。我輕鬆越過障礙,在空無一人的大廳裏穿行。


    監控室裏,幾個人在高聲談笑,酒氣掩蓋了那股腐臭。繼續前行,我輕易地行走,因為站點下麵幾層現在都是空的,說不定基金會也是。我一路向上,走到你的寢室外,穿過了門。


    我來到你身邊,可是你並不能看見我,我需要一個身體。重新塑造一個身體似乎並不難,但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呢?我應該照著你理想中的我重新鑄造自我,所以我重新穿上連衣裙,長發也生長出來,我作為人類引以為傲的乳房也要展示出來,我重生了。


    你的手機和電腦突然閃爍,好像有很多人突然想起你還活在某個角落一樣。你並沒有在意,隻是掏出一瓶藥。我沒想到你需要安眠藥來幫助入眠,是被不存在的星光閃得睡不著覺?還是聽到了已故主管的談笑?


    規格:2.5mg\/顆


    時針徹底停止轉動,裏麵兩顆5號電池已經失去效力。你眼前浮現出一片星河,那是在城市上空無法尋得的盛景,你把它們深深地藏在迴憶裏,任時間為其拋光。


    有效成分:廉價幸福與濃縮安定


    忽然,燈光閃爍,然後一點一點熄滅,黑暗籠罩了城市,籠罩了每一個人。我的眼睛灑滿了星星,你每次都誇讚它們的明亮純淨,因為此時我能看見你心裏的星河。


    用法用量:一次顆


    沒有燈光,光汙染的紅漆被一點點敲下,重新顯露出星空的一角。 空虛的燈火還是敗給了運轉萬年的星空。


    注意事項:請做個好夢


    你服下藥,終於看見了重生後的我,我終於觸碰到你眼底的星河。


    你我緊緊相擁。


    此刻,你我的星空合而為一。


    事故報告#2021.3-011


    在2021年3月4日晚10:23,研究員林路園被發現死於寢室中,死因為過量服用安眠藥。一人形實體擁抱著研究員林路園的屍體,被認為已經死亡。該實體穿著青色連衣裙,被其異常增殖的胸部撐破,頭部長有長約3m的毛發。


    經過部分身體組織的基因檢測,此人形實體被認為是與研究員林路園為情侶關係的特工蘇倩,其原應已在兩周前的一次任務中陣亡。


    研究員林路園死亡的同時,發生了一次波及全城的異常停電,與本事件的聯係正在調查中。


    備注:在研究員林路園自殺前曾有多人試圖與他聯係,推測原因是在2021年3月4日10:20時,研究員林路園被正式升職為研究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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