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錫命沒想到黃宗會竟然如此篤信自己的學說,這不就有點兒類似巴黎公社的這種嚐試嗎。


    他連忙追問,“如今結果如何?”


    “甚善!”


    黃宗會同樣喜不自勝,“我給每戶分配土地十畝,除去我黃家的少量佃租以外,其餘皆歸村子公有,同時從中選出五人作為甲長管理村中事務。”


    “此外,由我黃氏出資為他們購買雞苗等物,其所種之田,所養之雞皆為公有,就連就食吃飯都是統一安排。”


    “一年下來,這些人家生活已然與此前窮困潦倒之時大不相同,田地畝產更甚於我家其他佃戶,可見無疆兄所說生產關係之於生產力一說確實屬實。”


    劉錫命還沒大聲稱讚,黃宗羲湊過頭來幽幽說道:“可惜你這般做都快把餘姚的士紳得罪完了,找我來鬧騰不許減租的可不止一家。”


    “哈哈哈,兄長,為了天下公義,你多擔待一些又如何。”,黃宗會咧嘴大笑。


    劉錫命這才來得及給黃宗會比出一個大拇指,“澤望兄學之便能用之,真是士人楷模。”


    但是黃宗會臉上馬上跟著露出苦惱之色。


    “隻是雖然應證了無疆兄的道理,但是小弟卻覺得此法施行起來實在是太過艱難了,正如我兄長所說,隻是在餘姚試點,便已經有眾多士紳抵觸,放眼天下,推行何其困難,無疆兄可有想過?”


    劉錫命看了看其他幾桌喝酒吵鬧的眾人,低頭朝黃宗會擺了擺手,“這事比較敏感,咱們下來再細說。”


    坐在一旁的黃宗羲耳朵一動,馬上裝作沒事的樣子又和其他人喝起酒來。


    新安伯府裏宴飲四方,貢院中的謝升等人也是忙得四腳朝天。


    不過並非劉錫命等應考士子所想的那般忙於批卷,謝升等人反而在貢院內招待飲酒。


    今天考試結束,先要舉辦出簾宴。


    公款吃喝幾乎已經成了大明官場的常例了,會試期間,一眾大小考官找著名頭就要吃喝玩樂。


    考試前有出題宴,考完後有出簾宴、取卷宴,真可謂是三天一小飲,五天一大飲。


    明末官場生態可見一般。


    酒過三巡,謝升眼見屋中沒有旁人,當著宴飲眾人的麵眯眼笑道:


    “諸君陪本官勞累多日,但是此後閱卷更是重中之重,大家可不能有所放鬆啊,切記不能辜負陛下信任,為國選出可用良才。”


    同為同考官的禦史張濤趕忙起來敬上一杯酒道:“不知閣老可有指教,也好叫我等心中有數。”


    謝升捋須而笑,“方今陛下最恨結黨營私之輩,我等取才便不能犯了陛下的忌諱,最近江南諸生之中,似乎頗多此等惡徒,大家可要注意了,免得陛下責問起來脫不開幹係。”


    張濤趕忙給謝升將酒杯滿上,“這可是陛下之意?”


    謝升笑而不語。


    這模樣反而讓張濤等幾個同考官連連點頭,“閣老放心,我等心中有數了。”


    一旁的吏部尚書孔貞遠看了看謝升,心中有些疑惑,這事陛下可從未說過。


    不過謝升沒有明著說不能取誰,這便也算不得犯規,因此他也懶得說出來討嫌。


    會試向來是禮部負責主持,因此禮部也有多人擔任同考官。


    禮部主客清吏司員外郎封成就是其中一員。


    聽完謝升含糊其辭的說辭,封成心中一動,趁著酒過三巡,找了個上茅房更衣的借口從筵席花廳出來。


    他找到在外侍立的一個禮部司務廳司務鄭明義,趁著四下無人,低聲吩咐道:


    “你找個機會從貢院出去,去找陳侍郎,就說謝閣老屬意貶黜複社中人。”


    鄭明義長的高高瘦瘦的,臉上滿是精明之色,聽到封成的交代,他點了點頭應承下來。


    “郎官放心,屬下這就去。”


    趁著貢院內的人都在花廳附近伺候,鄭明義悄然從貢院溜了出來,直奔禮部右侍郎陳所聞的家中。


    沒過一會兒,陳家的下人一路風風火火地找到了新安伯府上。


    “二哥,陳公子家的下人求見他。”


    聽到李彪的匯報,劉錫命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讓他進來便是。”


    這下人進得飯廳,一眼便看見主桌中的陳子龍。


    此時屋裏氣氛正是熱烈的時候,不少人都將外套脫了,打著赤膊,全無文人的雅致。


    這家丁趕忙快步走到陳子龍身邊低聲道:“少爺,老爺差小的來請您迴府。”


    陳子龍正喝的臉紅耳熱,聽見這話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去去去,迴去迴稟老爺,就說少爺我和同窗相聚,晚些再迴去。”


    那陳家家丁急的揣手跺腳的,“少爺,老爺說了,他有大事要跟您說,是關於會試的。”


    “什麽?”


    劉錫命耳朵靈敏,一下子聽到了這家丁的談話。


    他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家老爺可說了關於會試的什麽事情?”


    “小的也不知道,但是老爺說了,此事事關重大,一定要把少爺請迴去。”


    劉錫命摸了摸自己臉頰看向陳子龍,“人中兄,伯父如此急切,想來是什麽大事,你還是快迴吧,待會兒再過來繼續就是。”


    黃宗會喝的滿臉通紅,直衝陳子龍擺手,“快去,快去,不要擾了我等雅興。”


    “哈哈哈”


    陳子龍見狀隻能向附近幾桌道了聲歉,轉身跟著自家家丁出了門。


    然而才過了半個多時辰,陳子龍竟然又返身迴來了,除了臉上的紅暈,再沒有之前的醉態,顯然是喝了什麽醒酒湯之類的。


    醉醺醺的顧炎武一見他重新迴來,直接一隻腳搭在了凳子上拍桌子大笑,“人中兄迴來了,你果然夠意思,來,咱們兄弟再喝幾杯。”


    “都快別喝了,要出大事了。”


    誰料陳子龍直接將顧炎武的酒杯按了下去,大聲朝飯廳內的眾人喊道。


    屋中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幾個還在吆喝的如謝文樂等人也都被周圍的人按住。


    劉錫命站起身看向陳子龍:“人中兄,出了什麽大事,讓你如此神色?”


    “哎,真是晦氣。”


    陳子龍一把將自己的頭巾扯了下來扔在桌上,一臉憤然之色。


    “實不相瞞,方才愚兄得到消息,建極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謝升向此次會試主考和同考官言明,要打壓我等複社學子,你們說該如何是好?”


    “什麽?”


    “他敢?”


    顧炎武還隻是生員,此次不過是陪複社眾人前來趕考,但是卻屬他最為激動。


    “人中兄的消息可是屬實?”


    劉錫命同樣一臉凝重地問道。


    陳子龍堅定地點點頭,“消息來源絕對可靠。”


    黃宗羲啪地一聲站了起來,不知道是酒醉還是怒氣,一張臉紅撲撲的。


    “無法無天,謝伊晉就不怕我等去告禦狀嗎,人中,你可有能夠出麵的證人,到時候大不了鬧上一場。”


    夏允彝跟著站了出來,“不錯,就算不為了我們幾人,隻為我複社眾人也不能任其得逞。”


    然而陳子龍眼睛一閉,滿臉都是無奈之色。


    “諸位”,他朝屋中眾人拱拱手道:“這可是吏部天官,門生眾多,先不說我等找不到人敢出來作證的,就算是有恐怕也奈他不得。”


    竇玉泉有些奇怪道:“人中兄,這是為何?排斥異己,如此做法難道還能得朝廷認可不成?”


    陳子龍喟然長歎,“謝升何其狡詐,他原話中並未點名我等複社之人,隻說陛下不喜結黨,所以要諸考官謹慎選材,如此說法即便拿到朝堂之上又能如何,所以我一得到消息就馬上找大家商議啊。”


    “這……”


    屋中眾人一片茫然。


    一幫政治菜鳥,突然遇到這種陽謀,一個個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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