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巨響,雲訶所乘坐的小型飛艦從空間裂隙中鑽出,速度緩緩慢了下來。


    雲訶往舷窗外望去,那顆讓他既熟悉,又不熟悉的星球映入眼簾。


    英狄勒斯。


    曾經的被黑暗所籠罩之地,無光之地。


    “那段曆史應該被「記憶」記錄下來了吧?不然想要在那個時候保存下一些細節,會很麻煩,”


    雲訶輕聲說著。


    “但對於那家夥的評價??他可不會喜歡的,但他應該早就有預料了?對嗎?”


    他垂下頭,看起來似乎有些迷茫地重複了一遍。


    “對嗎?他接受了,對嗎?”


    雲訶再次抬起頭,看向英狄勒斯。


    飛艦緩緩降落在了英狄勒斯的停泊港,他看向了正在緩緩開啟的艙門,門外是一個看起來一臉不爽的,有著棕色長發,神情倨傲,穿著紫色裙子的矮個女子。


    “喲,大名鼎鼎的宇宙通緝犯也會逛博物館啊?”


    她嗤笑一聲。


    雲訶麵帶微笑地看著她,覺得這句話很不痛不癢。


    瘋子怎麽會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呢?


    更何況這位的嘲諷力度屬實不大夠。


    “如果這就是你所想問的,那麽??黑塔女士,我想阮梅應該在通訊中告訴你了??”


    雲訶直起身,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英狄勒斯曾接受過我的賜福,這裏的每一隻鴿子的祖先都是豐饒的造物。”


    “你覺得,我能想起來多少有關英狄勒斯的往事?”


    黑塔人偶的動作僵住了。


    雖然這顆星球上有許多來自浮黎的憶冰,但萬一??萬一浮黎漏了一些東西呢?


    而且,而且??這家夥是豐饒的令使??是可以直接聯絡一位星神的,不死的怪物。


    無論是他本身的存在,還是他對他那一條命途星神的象征意義,都表明了雲訶本身的研究價值。


    而且,這家夥親口說他來過英狄勒斯??至於他隨口用的例子是不是真的,去抓幾隻鴿子檢測dna就行了。


    畢竟豐饒的基因總是很頑強的。


    黑塔對星神的知識總是很感興趣,而雲訶??整個宇宙恐怕都不會有他距離「豐饒」更近了。


    即使黑塔並不喜歡雲訶,她也不得不承認:想要在研究星神的道路上走得更遠,雲訶的記憶會是最好的輔助工具。


    即使這家夥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的記憶裏都有些什麽。


    他的記憶總是駁雜的,它們的主人總是很貪心,在想要銘記更多的時候,卻總是不願意承受銘記的苦難。


    黑塔的臉色越來越黑,因為這就意味著她需要和雲訶和平共處一段時間??而雲訶,他能用很多種方式來讓她感到不愉快。


    “阮梅果然很會給我帶來麻煩。”


    黑塔的語氣毫無波瀾,帶著一點絕望。


    “我甚至不能舉報你。”


    她說。


    雲訶衝著她露出了一個比之前的笑容更真誠的微笑。


    “你要是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嚐試一下,看看公司會不會審理??在尼爾瓦納的旅遊季的期限內。”


    黑塔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很有錢,有錢到公司麵對你的時候總是要考慮更多,但你沒必要表現出來,就當是為了我們那岌岌可危的合作關係。”


    她瞥了雲訶身上的像是早有準備的英狄勒斯風格的長風衣,語氣平淡地接著說。


    “看起來你對這裏真的很熟悉??不,應該說是很久之前的這裏。”


    雲訶扶了扶自己略顯寬大的禮帽,收起笑容,十分禮貌地迴應: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很熟悉以前的這裏。”


    隨後,他輕盈地繞過了黑塔,向著英狄勒斯內走去。


    黑塔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到底是已經遺忘了,還是依舊銘記??”


    “或許在他的身上,就連遺忘這個概念本身都會被他遺忘。”


    黑塔眯起眼睛。


    “果然是個很麻煩的人。”


    如果不是為了星神的知識,她怎麽可能會同意阮梅的提議,讓雲訶暫住於天才俱樂部駐紮在英狄勒斯的研究所內部。


    畢竟對於很多人而言,雲訶的性格和他的所作所為都有點太過反人類了。


    “嗬,‘人’。”


    黑塔站在原地自言自語。


    “他真的還能被稱作人嗎?”


    ????


    雲訶卡其色的身影在無數堅冰之中穿梭。


    因為他是從天才俱樂部所設立的港口登陸的,而天才俱樂部來到英狄勒斯的目的就是為了研究這顆星球上過於龐大的??存於寒冰的記憶。


    當然,這裏也有一些彩虹憶泡。


    雲訶對浮黎並不陌生,他曾與這位銘記之神,記憶與思維的象征做過一場漫長的交易。


    “??在英狄勒斯的記載中,他們稱「記憶」為永不遺忘之神,祂也同時是凜冬的象征。”


    雲訶轉過頭,對著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黑塔說。


    “你放在碼頭的那一個人偶說話不怎麽好聽??你這一個人偶的語言程序會好聽一點嗎?”


    雲訶側過頭,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黑塔好看的眉皺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這一顆星球應該在很早就被「記憶」庇佑著了,那他們又為什麽會有一段黑暗的曆史?”


    雲訶輕輕撫摸著距離他最近的一塊冰,那是一塊天才俱樂部還沒有解析的一段過往。


    “誰知道呢,就像浮黎用於存儲記憶的工具外表像冰,但實際上並不是冰一樣??祂同樣不執掌著凜冬的權柄,但英狄勒斯人就是這麽認為的。”


    “他們說祂是見證一切之神,悼亡一切之神,他們相信祂會將死去之人的魂靈變成一段令人無法遺忘的記憶。”


    “他們相信逝去之人將永遠活在記憶之神的‘記憶’之中。”


    雲訶緩緩抬起頭,儲存於冰中的記憶在他的注目下緩緩浮現在表麵,沒有經過解析的記憶是破碎的,是混亂的。


    但他的眼中映出了一抹火紅。


    那是生命在燃燒。


    “照你這麽說,他們應該是浮黎的信徒??但他們的信仰中也包含著火焰,燃燒著的,象征著光的火焰。”


    黑塔有些不解。


    “共有火焰象征的星神不算少,但浮黎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為什麽?”


    雲訶依舊在凝望著堅冰之中的火焰,他的話語恰如夢囈。


    “為什麽??”


    他似乎身處其中,而人們在他的身邊歡唿著。


    光芒刺破了黑暗,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眼中映出了火焰。


    “因為那是他們的宣泄,他們的希望。”


    雲訶緩緩摘下了頭頂略顯浮誇的禮帽,垂下眼睫,輕聲說。


    “黑暗中的火焰對他們而言是信仰??這並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黑塔皺了皺眉,她看向雲訶。


    “我知道在黑暗中擁有著光明與熱量的火焰的確會讓他們產生足夠的信仰,但我疑惑的不是這個。”


    這位缺乏同理心的大科學家訴說著她的疑惑。


    “他們的黑暗自何而來?他們現在的光芒是誰所帶來的?而即使火焰帶給了他們溫暖,那信仰也不該過了這麽久,這麽多代也依舊存在。”


    “這才是我所疑惑的。”


    雲訶沉默了一會,而後,他說:


    “「貪饕」吃掉了他們的太陽。”


    “而黑暗中漫長的時光,與一場足夠壯烈的犧牲足以讓他們擁有足夠的代價去支付,去得到??一個能夠發光的,能帶來熱量的東西。”


    “浮黎答應了這場交易,而我見證了它,而這就是答案。”


    “至於火焰的信仰??”


    雲訶轉過身,他的神情看起來似乎十分疲憊。


    “那是他們在紀念他們的勝利。”


    “一場在我看來十分諷刺的勝利。”


    ????


    羅浮仙舟 幽囚獄


    景元站在黑暗之中,微弱的光亮自他的身後透出。


    “踏入此間的,不是獄卒,便是囚徒。”


    景元抬眼望向走進來的羅刹。


    雲騎軍從羅刹的身後緩緩包圍了這位行商。


    “閣下是哪一種?”


    羅刹輕笑了一聲,瞟了一眼身後的雲騎軍,開口說道:


    “兩者皆非,在下隻是個迷途的旅人。”


    他緩緩行了一禮,雲騎軍瞬間進入戒備之中。


    景元語氣驟然一肅,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走下台階。


    “好大的陣仗!星核、建木、藥王秘傳、絕滅大君??”


    他緩緩走至羅刹的身邊。


    “一係列威脅接踵而來,差一點就成功轉移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側過頭,看向羅刹。


    “忘了那個看來已經無關緊要的問題。”


    石火夢身出現在他手中。


    “把「星核」帶進仙舟的那個人??”


    他手中的陣刀一揮,指向羅刹。


    “有何企圖。”


    雲騎軍團團包圍住了羅刹,景元緊接著開口:


    “束手就縛,我或許會賞你個痛快。”


    “藥師的孽物。”


    羅刹卻沒有絲毫慌亂,他麵對著幽囚獄的光,張開雙臂。


    “將軍,我的力量來自「豐饒」不假。”


    他將右手置於胸前,看向景元。


    “但我和你一樣,都是藥師的敵人。”


    一片晶瑩的雪花緩緩落下,落在了石火夢身的刀刃上。


    雲騎軍們驟然轉過身,景元有些錯愕地看向身後。


    雪不知從何時落了下來。


    它們違背了常理地在幽囚獄中飛舞著。


    “是的,景元。”


    一道冰冷的女聲響起。


    “別阻礙我們。”


    雲騎軍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那是源自內心的恐懼。


    景元靜靜地看向來者,衣袂隨風搖曳。


    “建木蘇生是預兆。它預示著,仙舟已航至命途抉擇的時刻。”


    鏡流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她的嗓音依舊無情。


    “帝弓司命、壽瘟禍祖、燼滅禍祖??”


    “這是神明對壘的棋弈,你不站在勝的那邊,就是輸家。”


    鏡流的雙目依舊蒙著黑紗。


    “而這一次。”


    她冰冷地說到。


    “我們一定要置「豐饒」於死地。”


    ????


    黑暗的寰宇之中,一隻黑貓的身影驟然拉長,變成了一個人類的模樣。


    他靜立於寰宇之中。


    而後,他開口:


    “究竟是命途限製了星神??還是星神裁定了命途。”


    “這似乎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他望向無盡的寰宇。


    “人們給出了一個解釋:星神會死,但命途不滅。”


    “所以,是命途限製了星神?”


    “可是,在沒有星神的情況下??誰又能了解一條未知的命途呢?”


    “人們又該如何得知,這條命途上的「源動力」呢?”


    命運的奴隸緩緩誦念出了悼文,似乎是在為無知者而哀悼。


    又或許,他是在為自己而哀悼。


    ????


    “一個十分諷刺的勝利?”


    黑塔皺了皺眉,不太理解雲訶話語中的意思。


    雲訶靜靜看著她,暗金色的瞳孔中無法透進絲毫光亮。


    “你說你見證了這一幕??那我應該相信你的判斷,畢竟我們就算真的解讀出了那段曆史,也不會比你所了解的多多少。”


    黑塔雖然很不喜歡雲訶,但是為了研究,她可以做出一點微不足道的犧牲。


    “所以,你願意將它想起嗎?”


    黑塔謹慎地詢問道。


    畢竟她目前所麵對的,是宇宙聞名的精神病,醫者不自醫的一個典型例子。


    她無法肯定對方會不會因為她的某一句話,某一個字而發狂。


    雖然阮梅告訴她雲訶其實是一個十分溫柔的人,但黑塔對此連半個字都不會信。


    「源動力」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其實也是一個很著名的課題。


    從目前來看,豐饒的無私、利他與治愈,雲訶隻遵守了治愈這一條。


    有的時候甚至是治愈都沒有遵守。


    而且??豐饒的概念很寬廣,它的源動力不可能隻有這幾條。


    無論是豐收還是美好,這些都可以被囊括進去。


    但人們對於「豐饒」最深刻的印象依舊隻有長生。


    但雲訶依舊是豐饒命途之上的第二者。


    他走出了一條不同於他所信神明的路。


    “這才是最令人恐懼的??在驅使他的「源動力」似乎都被改變的情況下,他對豐饒的理解似乎依舊清晰且深刻。”


    黑塔不自覺喃喃道。


    “他果真是個怪人,一個瘋子。”


    她再次看向雲訶,這位神使正皺著眉,似乎是在思考黑塔剛剛的話語。


    黑塔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希望對方答應,還是不答應。


    “也許?”


    雲訶不自覺說。


    “但我似乎也沒有記得多清楚。”


    黑塔鬆了一口氣,接著輕鬆地說到:


    “那就說對你而言較為重要的吧,天才俱樂部會將它們與解讀出來的曆史進行比較的。”


    雲訶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放鬆的表情。


    “可以。”


    他說。


    “不過??也許在聽過之後,你們對於英狄勒斯曆史的判斷就要有所修改了。”


    他露出了一個真誠的,放鬆的,有些狡黠的笑容。


    “畢竟,曆史總是會出現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不是嗎?”


    “這段故事會很長,我希望你們有耐心聽完,當然,你們可以一邊進行解讀一邊聽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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