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歡搖搖頭,幹脆停下來,雙臂抱胸,等著看好戲。


    然後就聽「啊——」的一聲,細軟驚恐,儼然是的女子聲音。


    緊接著又是一聲「啊——」,粗獷驚訝,出自顧茂彥。


    還真是個姑娘,隻因身後背了個人,所以身影才顯得如此壯碩。


    他不可思議地瞅著癱坐在地的女子,月光從她背後照來,白皙的皮膚近乎透明。一雙載滿月華熒星的眼眸直直把他望住,仿佛能看進他心底。


    顧茂彥心頭顫了顫,不自然地搬開目光。對上旁邊那具屍首,他由不得皺起眉,無論如何都無法把他們聯係到一塊。


    陸歡走過來,路過他時還拍了拍他的肩,「如此大費周章,最後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何必呢?聞姑娘?」


    聞馨怔了下,循聲看去。此人相貌平平,丟在人堆裏就完全埋沒了,可周身氣場十足,往那一站,連風都要繞道。


    她知道自己是碰上厲害的了,人贓俱獲,也放棄掙紮,沉眸冷笑道:「若不是你們,我馬上就可大功告成。」


    她不甘心,手攥緊地上一撮草,齒鋸狀葉邊在手心割除道道鮮紅。


    陸歡睨著她,「姑娘這結論未免下得太過草率,萬一……我們是來幫你的呢?」


    聞馨攢眉,「幫我?」


    陸歡點頭,「我們是三爺的朋友,是他推斷出姑娘你的行蹤,也是他命我們來幫你的。」


    「陸家……三爺?」聞馨明白過來,一下著了慌,「那……三奶奶是不是也……」


    「三奶奶暫時還不知道,不過……」陸歡眼裏閃過幽光,「倘若你不肯老實交代,三爺也沒法幫你隱瞞。」


    聞馨眨了下眼,低頭咬住下唇,糾結腸腹。


    她做這些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沒有親人,不怕連累別人,但她不想叫她唯一的朋友失望。可,她也無法完全相信眼前這人。


    陸歡看出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閑適地理了理袖口黑褖,「聞姑娘手上這間鋪子,是從令尊手裏繼承過來的罷。那場大火……」


    聞馨臉色登時大變,陸歡瞧準時機,蹲下來,同她視線齊平,「告訴我,小紅點的事,你是從哪得知的?說出來,我替你報仇。」


    麵前這雙眼,烏沉沉似枯潭,卻有一簇火焰從內裏燃起。


    聞馨麵色又白一層,仿佛又看見當年那場無休無止的大火,聽到爹娘在火中悲鳴,她衝進去想救人,卻被阿寶哥哥一把推出來,踉踉蹌蹌栽進屋子後頭的臭水溝裏。


    「馨兒,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涕泗橫流,漫漫長街隻剩她一人,她怕極了,想衝進去與他們同死,可火光深處卻映出一抹寒光。


    那個殺了她全家的兇手還沒走,就站在風口,不緊不慢地擦拭劍身。帕子一麵染滿血汙,他就翻用另一麵繼續擦,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直到寒刃湛光也不停歇。


    火舌兇猛,幾次要撲過來將他吞噬,剮蹭到他發梢後又畏縮迴去。


    她顫巍巍撿起腳邊一塊石頭,想與他同歸於盡。忽然間,他偏過頭,也不知是不是發現了她,微微一笑,側臉森寒,連火舌都跟著沾染上寒氣。


    那一晚,她終歸是沒能邁出那步。


    可今晚,她再也不想逃避。


    深秋的寒風灌入衣領,她抱膝坐成一團,慢慢道來。


    聞家祖籍不在京城,而是在登州。她家雖不富裕,但一家人在一塊經營香鋪,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直到那天,爹爹突然接到一份大單子,幕後買主並無出現,來的是他家家仆,許諾的銀子夠他們全家大魚大肉過一輩子,還有富餘的。


    爹娘,還有阿寶哥哥都很高興,停了手頭所有活計,一門心思想把這筆單子做成。


    她因對香道實在沒天賦,便隻幫忙看個家,給他們做飯,照顧日常起居。即便如此,她還是在他們所用的香料上發現了端倪——那幾味料混在一起,不是香,是毒!


    連她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來,爹娘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她試圖阻止,可他們就跟入了魔一般,隻叨叨說「做完這些,咱們就能衣食無憂了」,根本不管其他。


    害人終害己,他們最後是成功造出了那種香,可到手的不是滔天富貴,而是滅頂之災!


    大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半個鎮子的無辜百姓都搭進去。而她這個罪魁禍首的女兒,卻活了下來。


    「老天爺既然讓我活了下了下來,我就不能白白活著。」


    報仇和贖罪,這幾年,她遇到難關時,就是靠這兩個詞挺過來的。


    聞馨那張柔弱側臉叫月光染鍍上堅毅,顧茂彥一時挪不開眼,見她不住縮手,他便解開外衣披在她肩頭,默默走遠,不許她拒絕。


    陸歡目光落在旁處,身子一半照在月光下,一半沉在陰暗中。


    毒,他找來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了!


    香道與藥理雖為兩種學問,但究其本質,實則一脈相承。怪道他久久遍尋無果,原是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


    「你查到那人是誰了嗎?」


    聞馨搖搖頭,「我隻知那人是京中權貴,四處尋人製毒,製成後又殺人滅口,視律法於無物。除卻我家,前前後後已有不少人家遭難,有製香的,也有製藥的,便是留了活口,大多也都嚇得不敢妄動。」


    陸歡捏著下巴揣摩她的話。


    前前後後一直有人遭難,也就是說,那人在不斷改進毒性,從他父母到慶王,隻怕這藥效已翻了好幾番,下次再用,莫不是連拿手碰都碰不得了?


    可,這毒究竟是怎麽下的?


    「我千辛萬苦在京城站穩腳,沿用家中老招牌,日日混跡貴女命婦圈,以至於現在到處搬屍體,為的就是把他們引出來,沒想到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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