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他的編輯位置讓給了一個剛畢業兩年的女大學生,這女生文學功底倒不怎麽樣,但人緣好,豪爽,喝起酒來一杯接一杯的,主編看她的眼神早就不一樣了。小張的小說也發表了,秦越風給校的稿,當然小說已徹底脫胎換骨了。

    那天下班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幾個人寒暄著出來。“張哥,你今後可要大力支持我們,多給我們投稿哦。”這是新任女編輯有點嬌又有點嗲的聲音。

    “一定一定,以後還要請倆位老師多指點。留步,留步。”小張很優雅也很紳士。

    秦越風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隻好靜靜地站在半邊。小張輕蔑地瞟了秦越風一眼,與主編和女編輯握手告別,坐上車一溜煙走了。主編和女編輯象沒有秦越風這個人似的迴辦公室去了。秦越風望了一眼灰蒙蒙、飄著雪花的天空,戴上羽絨服的帽子,低著頭快步向公交車站走去。走出大門,他感到似乎有人在跟著他,但沒在意。在公交站台等車時,他聽到一個聲音“大哥”,既象是叫他,也象是在詢問。秦越風不經意地轉過身去。小悅?他非常驚訝,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小悅。小悅見到他也很激動,眼睛一直凝望著他,似乎有話要說。秦越風四周望了望,城市上空仍是漫天飛舞的雪花,茫茫的一片,似乎要把城市蓋起來。站台上很少的幾個人正引頸張望,盼著公交車快點到來。在這裏肯定不行,去哪兒呢?辦公室不行,家裏那就更不行了。“走,小悅,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

    “嗯”小悅點點頭。

    秦越風在前麵走,小悅緊跟在他身後,進到一家小飯店,掃了一眼雜亂的大堂,秦越風問老板有包間嗎,老板眨眨眼問:“先生幾位?”

    “倆位。”

    老板望了一眼秦越風身後的小悅象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說:“噢,有有有,先生,這邊請。”說著曖昧地望著秦越風笑了笑。

    坐在桌邊,倆人一時無語。小悅低著頭、雙手捧著茶杯取暖,秦越風心緒憂鬱地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過了一會兒,猛然想起什麽似的問:“秋秋呢?”

    小悅一下就哭了起來,但看得出她在竭力壓製自己的哭聲,整個身體因為這種壓製而無規則地抖動,秦越風明白了,從今後世上不會再有秋秋這個人了。小悅的悲傷秦越風無法安慰,隻能扭頭望著窗外的天空,在雪花飛舞、灰蒙蒙的天空中,一個有幾分膽怯、又有幾分天真的小男孩在叫他“叔叔”,但細細地凝望卻又什麽也沒有,有的還是漫天的雪花。服務員端菜進來,看到哭泣的小悅,怔了一下。“先生,你們的菜來了。”秦越風點點頭,小姑娘把菜放到桌上後,說,先生,有什麽要求請隨時叫我。關上門的那一刻,仍不忘探詢望望倆人。小悅的情緒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大哥,我…我…”想要為自己的失態表示歉意。秦越風理解而又憂傷地搖了搖頭。“秋秋一直在念著大哥,躺在病床上還老問我,叔叔什麽時候來,他說過要來看我的。”秦越風慚愧地低著頭,不敢去看小悅。“我對他說,叔叔有叔叔的工作,有空了他就會來看你的。看到鄰床的小朋友每天都有那麽多的人來看望,他很羨慕,他對著我的耳朵悄悄跟我說,‘姑姑,叔叔來看我的時候,也會帶那些好吃的東西嗎?’我總是含混地點點頭。他走的那天,身體已經極度虛弱了,他問我‘姑姑,叔叔怎麽還不來呀’我對他說,叔叔工作忙,忙完了就會來的,他很聽話地點了點頭。對我說‘那把這個給叔叔吧’”小悅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個木製叭兒狗放在桌上,那是一個快樂的小叭兒狗,耳朵長長的,看上去很溫順。“叔叔,我是屬狗的,這就是我。”秦越風耳邊又響起秋秋稚嫩的聲音。秦越風望著那小狗對小悅說:“我對不起秋秋,也對不起你啊,小悅,我應該去看看你們的,可我……”秦越風說不下去了,說什麽呢?現在無論說什麽都顯得是那麽的虛偽,也無法滿足秋秋臨終前的最後要求了,時間不會倒流,他對秋秋的承諾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現實了,他的腦海裏又迴想起了他們一起在黑海子遊玩、小悅墊錢為他買車票,想起了秋秋和小悅送他上車時秋秋緊緊抱住他脖子戀戀不舍的情景,耳邊又再次響起“叔叔,你一定要記得來看我”的聲音。自己也曾多次想過去看秋秋並帶錢去還小悅的,但總是找不到恰當的理由和機會,便想再緩一緩吧,就這樣一天天地拖到了現在。

    “大哥”小悅見秦越風一直呆呆地望著窗外,輕輕地叫了一聲。

    “哦”秦越風從沉思中緩了過來:“來,小悅,我們吃飯吧。”

    “好”。小悅拿碗的時候又猶豫地慢了下來,叉開左手夾住碗底為秦越風盛飯。秦越風雖然覺得有點怪也沒多想。小悅盛好飯,抬起菜盤子往自己的碗裏一樣趕了一點菜,秦越風不解地望著。小悅在秦越風的注視下,手顫抖地抬著碗、低頭吃飯,眼淚悄悄地一滴一滴落下。突然,小悅把碗往前一推趴在桌上哭出了聲“大哥,我得病了。”秦越風疑惑地問:“什麽病?”但心裏卻跳出了一個念頭“性病”。

    “艾滋”。小悅的聲音象是從太空傳來,那樣的空虛、無力。秦越風的心髒象是被冰柱擊中了一樣,冰涼而刺痛,憂傷而無能地望著趴在桌上悶聲抽泣的小悅,他感到自己找不到任何的語言來安慰沉浸在如此悲傷境地中的小悅,說什麽呢?說什麽能改變得了她麵臨的處境嗎?“艾滋病”那就是死刑判決書啊!她還這樣年輕,這樣善良、美麗,卻要被死神殘酷地拉進冰涼的墳墓,秦越風又想到了小悅的哥哥和嫂子,她也要和他們一樣了,他望著漫天的雪花,在心裏悲涼唿喊“蒼天啊,為什麽你對好人竟這樣的殘酷”,眼淚不知什麽時候悄悄滑過了他的麵頰。

    “大哥,我要走了,以後不能再見到大哥了。我…,不知為什麽我總是想再見大哥一麵,秋秋也總是念著大哥。我們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的親人了,我總想把大哥當成自己的親大哥,比親大哥還要親的人。大哥,你不會嫌棄我吧?”小悅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一些,淚眼婆娑地望著秦越風。

    秦越風悲傷地搖了搖頭。“不會,小悅,我怎麽會嫌棄你呢?我真的是想你們、掛念你們的啊,隻是……,我有時候也難啊!小悅,你不會怪大哥,恨大哥吧?”

    “大哥,看你。我們怎麽會怪你、恨你呢?秋秋到走的時候都一直是念著你的啊,大哥。”

    “我對不起秋秋,對不起你們啊!小悅。哦,對了,剛才你說你要走,去哪兒?”

    “不知道,好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呢,我還是想去看一看。”

    秦越風理解地點點頭。“嗯,應該去看一看,隻是小悅……”秦越風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了,他本想說小悅你不能去傳染別人了,可是能這麽說嗎?又是誰傳染給小悅的呢?

    小悅定定地望著秦越風歎了口氣。“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什麽時候都要想著別人。我隻對你好,其他的,我管他呢,他們不是要嫖嗎?要找樂子嗎?來啊,我讓你們歡樂,讓你們快活。”說到後麵牙齒都咬得緊緊的了。秦越風還是第一次看到小悅的狠勁,心中都有點發毛。心中突然湧出一個念頭“完了”自己曾和小悅有過性行為,自己不也被傳染了嗎?一時間神色大變,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大哥,你怎麽啦?”小悅看到神色大變的秦越風疑惑地問。

    “沒…沒什麽。”秦越風竭力想掩飾自己的恐懼和懊悔,但還是沒有辦法,他感到自己正被死神的繩索拉著,一點一點地走向黑暗。這時候他想到了兒子,那個善解人意,性格溫順的兒子,自己走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誰保護他、體貼他呢?想到這悲從心起,淚水再次滑落了下來。“秦越風啊秦越風,這就是報應啊,你不是想嗎?想其他的女人嗎?想找小姐嗎?這就是結果。”

    “大哥。”小悅此刻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悲傷,坐到秦越風身邊。“大哥,你怎麽啦?你不要難過,沒什麽的。”突然明白什麽似的“哦,大哥,你放心,你不會被傳染的,在你之前我都是健康的,我們也是采取了保護措施的,記得嗎?兩次我都幫你帶上套的,你不會的。我是後來該死的張幫強帶了他的朋友,強行不帶套才傳染給我的。大哥,你不會的。”

    秦越風的心稍稍放了一點,“那小悅,你怎麽辦呢?”

    “有什麽怎麽辦的呢,大哥,這就是我的命啊。哼,張幫強,他也沒有好結果的。我要走了,大哥,我就是想看看你,也代秋秋看看你,讓他在另一個世界也沒有遺憾。大哥,時間不早了,我走了,你也該迴去了。”說著站了起來。

    結完帳,秦越風把身上所有的錢,包括一元、兩元的零錢一分不剩遞給了小悅。

    “大哥,你這是幹什麽?我不要。”

    “小悅,你不要嫌棄,也不要看不起大哥。這是所能支配的所有錢了,它幫不了你什麽,但它是我的心意啊,收下吧。”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裏充滿了懇求意味,這樣多少能減輕點自己愧未能履行看望秋秋的愧疚。

    “那,大哥,你……”小悅還是有點猶豫。

    “不用擔心我,我用不著什麽錢,隻要有人管吃飯就行了。”秦越風故作輕鬆、瀟灑地笑笑,但卻怎麽也掩蓋不了內心的蒼涼。

    雪比剛才更大了,三、五步外人就變得模糊,充滿了壓抑感。他們默默地站在候車亭下等公交車,三三兩兩等車的人也沒一個說話的。隻聽到雪飄落時的“刷刷”聲。公交車來了,小悅艱難地轉過身來,最終的分別讓她的話語裏充滿了顫抖。

    “大哥,我走了。”

    “嗯”秦越風沉重地點點頭。公交車吃力地穿過雪幕向前蠕動,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外。站台上已空無一人,秦越風拉了拉衣領,低頭向風雪中走去。這裏離家還有5站路,雖不是很遠,但也不近。在這樣的風雪天裏,路上根本就沒有什麽行人,正合了他的心意,時間已經很晚了,街燈全都亮了,不過在這個雪天裏,看上去就象螢火蟲的光一樣微弱,但秦越風覺得更象是傳說中墓地裏的鬼火。他知道這麽晚迴家,必然又會招來妻子的一番嘮叨,嘮叨就嘮叨吧,這就是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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