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必、必需花完啊?」


    陸歡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她眉梢刷的耷拉下來,一副要哭的模樣。


    江浸月終於肯轉身,「她膽小,你別嚇唬她了。」從豆蔻手裏拿過銀票遞還給他,「我帶銀子了,用不著這些。」


    陸歡瞥了眼她腰間的荷包,幹癟癟的,還沒陸澄的腰包厚實,能有幾個子兒?江家給她的嫁妝她不肯用,老太太賞她的首飾她也隻拿箱奩好好收起來,前幾日又自掏腰包給嶽母添置家具,現在還能剩下多少。


    他對插著手,搖頭說不,「用不著也得用,你要是不肯收,我就全給它撕咯。」


    江浸月看他眼神就知道,這事他真幹得出來。可她又不好意思白拿人家銀票,本來就欠他不少債,收了豈不就更還不清了?


    「那……我先幫你收著,你改天要是想用,就跟我說。」


    陸歡極力憋住笑,肩膀胸膛都在微微顫動。還幫他收著,改天要用就跟她要?這丫頭是有多天真,竟會以為自己會跟她要銀子?


    唉,算了,肯收下就行,有錢傍身總比囊中羞澀好。左右一會兒買東西會有下人幫她付賬,她也不至於為錢傷腦筋。


    江浸月把銀票仔仔細細疊好,每個褶都打開攤平,小心翼翼裝進荷包。覺察他還在看自己,適才的羞澀又開始冒頭,「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不等他迴應,她就拽著倆丫頭一溜煙跑了。


    陸歡對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發笑,直到徹底看不見人,才抬手招唿陸澄繼續趕路。車簾放下,隔絕陽光,他臉上的神色也隨罩落的陰影一塊凜下。


    馬車一路沒停,隻奔蓮花巷末的綴晚樓去。


    天色尚早,茶樓裏人煙寥寥。店小二斜倚賬台,甩著抹布打嗬欠,時不時抬手扣兩下眼角。


    當他打到第十四個嗬氣時,門口進來兩位爺,一個搖著輪椅,一個提著劍,他頓時精神過來。


    陸歡平平看他一眼,「龍井可還新鮮?」


    他麻溜欠身,「昨兒才進的貨,爺是要二兩還是七錢?」


    陸歡勾唇,「蓄上罷。」


    「好嘞。」店小二嘿嘿陪笑,哈腰領他往雅間去。


    顧茂彥在裏頭等得都快冒煙,把茶罐裏的茶葉倒到碟子裏,一片一片數著打發時間。聽見開門聲,他眼皮都不抬,「你可足足遲了半個時辰,這可不像你啊。」


    陸歡挑起一邊眉毛,才半個時辰呀,他是不是放人放得太早,應該再膩歪一會兒才對。


    「等你成家就明白了。」


    這話戳痛顧茂彥的軟肋。


    最近他家老母親又給他塞了不少姑娘的畫像,說什麽各個絕色,包他滿意。哼,畫像這東西也能信?越是畫得貌美如花,見麵後就越「感人肺腑」。


    嗯,他很有經驗。


    「你少氣我,哼,早晚我要娶個絕色佳人,氣死你。」


    陸歡不以為然,想想方才還抱在懷裏的溫香軟玉,他不自覺心猿意馬,「那你恐怕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誰讓真正的絕色佳人已被他誤打誤撞娶走了呢?


    顧茂彥不服氣,還沒來得及還嘴,話頭已被陸歡岔開,「宮裏頭如何了?」


    他癟癟嘴,哼哼唧唧坐下,「還能怎麽樣?皇上到最後還是順了謝遠道的意,把罪名安在謝家那個小輩頭上。殺雞儆猴,如今各處承報上來的侵地案,都快把我爹案頭給淹了。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那些作威作福的人現在知道收斂了。」


    他錘了錘手心,一臉懊喪,「就可惜沒把謝遠道拉下馬。」


    陸歡往小爐裏添新水,「我聽說,他最近和常海鬧僵了,連常世子的喜貼都給拒了?」


    顧茂彥點頭道是,「頭先風聲最緊的時候,謝遠道找過常海,沒幾日,他就尋來個替罪羊到禦前請罪。皇上才恕他無罪,他都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被禦史給摻了,從縱容家丁行兇打人,到他兒子常年流連花柳巷,皇帝一著急上火,就停了他的職讓他迴家看看管教家人。」


    他停下來喝了口茶潤嗓,「摻他的禦史是常海的門生,所以兩人就鬧掰了。哼,這常海也是,一開始不想幫人家那就別幫,非事後捅這麽一刀……」


    茶越喝越不對味,他捏著眉心思量,忽而抬眸看向陸歡,眼裏精光大湛,「那禦史不會是你……」


    陸歡給自己蓄了杯茶,笑而不語。


    看著這笑,顧茂彥不由打起寒噤。四下看了眼這雅間,想起五年前第一次來這,聽他闡明心跡,同他聯手謀事的情景,心底感慨萬千。


    五年了,連店小二嘴裏的暗語都換過無數波,更何況他這顆心呢?隻怕早不複從前模樣。


    陸歡沒興趣聽他發牢騷,「皇上龍體如何?」


    顧茂彥搖搖頭,愁雲滿目,「聽說昨夜太醫院又進宮熬了一宿,到現在還沒出來,早朝也休了。唉,隻怕沒兩年咯。」


    這話他也隻敢在這裏說說,出了這門,他定是一個字也不會認的。


    其實皇上也知曉自己的狀況,奈何他膝下隻有個才滿七歲的太子,而京裏有謝、常兩大權臣,京外又有梁王、慶王兩大藩王。虎狼環伺,他老人家如何敢咽氣?為了兒子,便是死扛,他也要先把他那兩個不省心的兄弟給熬死。


    當然,那兩王兩侯也不傻,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背地裏早就各自站好隊,韜光養晦,伺機撞他個魚死網破。自古富貴險中求,朝中百官隻怕也都各自下好注,揀良枝而棲,就端看最後鹿死誰手了。


    「也是可憐。」顧茂彥往上指了指,嗟歎道,「當初位子來得就不正當,臨到最後還是要為那位子傷神,何必呢?」


    陸歡摩挲著茶杯上的浮紋沒說話。


    當初先帝還在時,最喜的便是他的小兒子,也就是現而今的慶王殿下,即便沒有明旨,大家也心知肚明誰會是儲君。


    可不知怎麽的,他老人家彌留之際,大太監當著滿朝文武宣念詔書,上頭寫卻是今上的名字。慶王和他母妃不服,認為皇上定是病糊塗,弄錯人了,想進殿一問究竟。門才打開,皇帝就嗚咽一聲,蹬腿成了「先」帝。


    這裏頭有多少貓膩,有眼的都看得出來,可誰敢說一個「不」字。慶王倒是敢說,然後就被今上丟到西北放羊去了。


    而今風水輪流轉,終於輪到他麵臨與先帝相似的局麵,且情況還要更糟。兩個王爺夾了這麽多年的大尾巴,一人吐一口怨氣,也能把他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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