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蘭的病已經耽擱不起了。」


    沈秋蘭就是江浸月的阿娘。江浸月就算反應再遲鈍,多琢磨兩下也能明白,爹爹這是在拿阿娘的命威脅她!


    底已泄幹淨,江平也懶得再扮慈父,單刀直入,「若你肯聽話,秋蘭就無事。若不聽話……」他眯起眼,眼底寒光盡顯。


    他慣常不是個有耐心的人,肯壓著脾氣耗到現在已經很有誠意,若她再拒絕就太不知趣了。


    天徹底灰暗,像罩了塊大黑布,嚴嚴實實,捂得江浸月喘不過氣。


    她太渺小,拚盡全力的掙紮在別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暗夜中的螢火,輕輕一吹就都散了。


    良久,她用力閉下眼,心隨著淚珠墜落,「好。」


    更鼓敲了又敲,已是三更天,夜市燈火仍未歇。


    兩駕寶車一前一後從沈宅匆匆駛出,避開坊巷繁華處,前頭大車直接停在江宅正門,後頭小車則低調繞進後門。


    車裏下來倆丫鬟,左右顧盼,見四麵無人方迴身敲響車廂。靜了片刻,車內人緩緩走出,朦朧白紗半掩嬌容,隻露出一雙清澈杏眼,左眼下還綴著一顆淚痣。


    翌日便有小風從江宅吹出,在家閉門靜養的江姑娘病體初愈。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直奔聞遠侯府去。


    又過兩日,聞遠侯府慢騰騰遞來帖子,由陸歡親自執筆,邀江姑娘一道遊湖泛舟。


    兩則消息直接引爆京城一百零八坊。


    「那江姑娘不是跟情郎私奔了麽?咋又迴來了?」


    「胡說,江老爺都發話了,那是謠言。陸公子倒下後,江姑娘就跟著害病,一直在家養著,半步沒出過門。」


    「我看未必,你想那陸三都、都那樣了,誰想嫁?沒準那江姑娘就是逃了,江老爺怕壞名聲,才想出這麽個法子遮羞。誰知陸三心眼多,非要親眼驗看,所以才下了這麽個帖子。」


    ……


    就這麽日日吵,夜夜吵,從元月滿枝瑞雪吵到三月紅杏鬧春,直到流言中的兩位主角碰麵才漸消無形。


    已過戍時,湖麵上夜色迷離,倦鳥呱呱叫,灰色翅尖掠過浮雲,散開幾縷水青色薄霧。


    湖光月色間,江浸月抱著木桶「嘩啦」吐出最後一口黃水,軟軟翻倒在臥墊上哼唧。


    她暈船了。


    「姑娘可還頂得住?」


    江浸月淚眼婆娑地嗚嗚兩聲,算是迴應。


    雲苓滿眼心疼,拿帕子幫她揩淚花,小心避開左眼梢下的淚痣——這是江家孿生姐妹相貌上唯一的區別,江溶月有,江浸月沒有。


    如今的江浸月已做了近兩月的江溶月,交際應酬上的禮儀好學,性子卻不是一朝一夕能扳過去的。恰好她們又是驕矜和溫軟的兩個極端,點顆淚痣不難,難的是如何挺直腰板擺氣勢。


    最後實在沒轍,江平索性對外放話,說女兒經這一病後頓悟人世不易,性情大改,而今已溫順不少。


    至於大家信不信,那就是後話了。


    「來了來了。」豆蔻捧來碗平撫脾胃的草藥茶。


    船一晃,她腳下沒留神,整個人前傾要倒。雲苓忙上去扶,自接了藥茶來,輕輕戳了下她的額角,「你這小妮子,多大人了走路還不當心。」


    豆蔻訕訕吐舌,嘿嘿笑。


    這兩人就是那日在沈家伺候江浸月梳洗的丫鬟。


    因她們在江浸月麵前走漏風聲,江平本想打她們頓板子轟出門,還是江浸月開口求他,他才把兩人丟去伺候她。如此這般,倒像是三個可憐人因一樁葫蘆提親事綁到一處,心也就比旁人更近些。


    江浸月還惡心得厲害,腦袋昏沉,看人都帶重影,雲苓哄了半天,她才將將呷了一小口。


    豆蔻怕她著涼,從櫃子裏取出毛毯替她蓋上,「也不知這陸公子到底在幹嘛?約好的遊湖,從早上拖到下午,又從酉時拖到現在,連個人影都不得見,不來就給個準信,這樣拖著是何道理?真真坑苦了姑娘。」


    江浸月不置可否。


    其實他不來挺好,她能自在不少。她雖應下了這門親事,但心裏還沒準備好去接受一個從天而降的夫婿,侯門公子什麽的,離她實在太遙遠。


    況且這還是她頭一迴扮作江溶月出門,雖說陸歡此前沒同姐姐照過麵,但她終歸底氣不足,要是成親前就穿幫,爹爹還不吃了她。


    「又說昏話。」雲苓瞪向豆蔻,「陸家是什麽門第,憑你也敢滿嘴胡柴?仔細叫外人聽去,又給你板子吃。」


    「門第門第,他除了門第還有什麽?」豆蔻急了,「都成殘廢了,誰稀罕?也就老爺還把他當個寶。」心裏補完這話:怎就沒摔死?


    雲苓張嘴,話在舌間走過一圈,臨了隻剩一縷歎。


    吉期就在下月,照理兩人不應見麵,可陸公子卻堅持如此,莫非真應了傳聞,陸家打算退親?她擔憂地看向江浸月。


    此時湖上風已收勢,船不再搖,江浸月也舒服許多,往搭著茜色椅袱的椅背裏靠了靠,露出精秀耳廓和脖頸,風鬟雲鬢,頰暈桃花,長睫微合便似一雙雨蝶靜息花間。


    雲苓從心底生出歡喜,二姑娘就算過得沒大姑娘滋潤,可哪哪都生得不比她差。


    隻可惜,要去配一個殘廢。


    窗外水聲噗通,江浸月轉頭,目光定定落在湖麵上。


    迴到江家後吃穿自是不用再愁,可她也被關了禁閉。爹爹大概被姐姐坑出陰影,看她看得格外嚴,不準阿娘迴來,更不準她去見阿娘。


    白日她除了跟教養嬤嬤學規矩外,就隻能跟丫鬟閑聊,且三句話繞不開自己這未來夫婿。


    陸歡,聞遠侯府長房嫡次子。他的父親,也是前任聞遠侯,尚在人世時,陸家正處烈火烹油,鮮花灼錦之盛,他同他哥哥在京城勳貴子弟中風頭更是無二。


    變故就發生在十年前,那晚侯爺和侯夫人照常出門赴宴,次日卻是讓人橫著抬迴來的。又過五年,他哥哥也暴斃,長房便隻剩他一人,光彩盡失。


    再後來他二房叔叔襲爵,因能力不濟,陸家便衰敗下來。接著就是去年,他意外墜崖,成了徹底的廢人。若非如此,一個勳貴公子也不至於淪落到要娶一個商戶女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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